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穿透厚重的舷窗，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机身开始滑动，加速，挣脱大地的束缚，义无反顾地冲向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
头等舱内，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只剩下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背景里永恒的心跳。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安安己经停止了哭泣，在我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下眼睑上，脆弱得令人心碎。
我低下头，脸颊轻轻贴着他柔软温热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这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活着的温度。另一只手，却冰冷僵硬地搭在脚边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檀木盒子上。指尖下是坚硬光滑的木纹，像宁宁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
“女士，飞机即将进入平飞阶段，需要我帮您把行李箱放入行李架吗？”空乘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本能地将搭在檀木盒上的手收得更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只空洞的左眼茫然地“望”着声音的方向，右眼却射出一种近乎凶兽护食般的、冰冷到极致的警惕光芒。
空乘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那只诡异空洞的眼睛吓了一跳，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不。”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它……就在这里。”
空乘显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看着那个明显是骨灰盒的檀木盒子，又看看我怀中熟睡的婴儿，再看看我那只可怖的眼睛，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混合着同情、困惑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惧怕。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礼貌而僵硬地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开了。
隔绝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安安，还有……宁宁。
飞机穿过浓厚的云层，剧烈的颠簸袭来。失重感让怀里的安安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眉头蹙起。我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着檀木盒子冰冷的棱角。
就在这时，口袋里，那个被调成静音、几乎被我遗忘的旧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没有铃声，只有屏幕在昏暗的机舱光线下固执地闪烁，像垂死者最后的心跳。
顾承烨。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屏幕上，也烫在我冰冷的视网膜上。
我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右眼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凝聚成最尖锐的冰凌。那只空洞的左眼，依旧茫然地对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
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下去。
不到三秒，它再次疯狂地亮起！震动！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正濒临疯狂，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在撞击着这唯一的联系通道。
一次。
两次。
三次……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疯狂地撞击着无形的牢笼。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早己麻木的心脏上缓慢地切割。每一次震动，都让我搭在檀木盒上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我始终没有动。没有接起，也没有挂断。只是用那只冰冷的右眼，死死地盯着那不断重复上演的、无声的歇斯底里。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疯狂的闪烁后，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沉寂。
机舱内，只剩下引擎单调的轰鸣。
就在我以为这场令人作呕的骚扰终于结束时——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短信送达的提示音。
屏幕再次幽幽亮起，惨白的光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一条新信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发件人依旧是那个名字。
我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点开了那条信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放大的、高清晰度的、触目惊心的图片！
图片上，是一只男人的手。曾经修长有力、掌控一切的手。
此刻，它正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角度，死死地按在机场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五指张开到极致，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扭曲变形，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完全磨破，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灰白的骨渣、剖腹夺子后，前夫跪碎一地玻璃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剖腹夺子后，前夫跪碎一地玻璃心最新章节随便看！撕裂的皮肉……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一起，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正是被我行李箱轮子狠狠碾过的那只手！
图片的右下角，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滴尚未凝固的、暗红色的血珠，正从崩裂的伤口边缘缓缓渗出，即将滴落……
视觉冲击力强到足以让任何人瞬间窒息！
我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翻滚，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厌恶！
就在这时，第二条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这次，是文字。
只有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用血写就，带着绝望的嘶吼和毁灭的气息：
**[苏晚，你满意了吗？]**
满意？
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手的照片，看着这行充满了痛苦控诉和扭曲质问的文字，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悲凉和恨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我早己冻结的胸腔里轰然爆发！
满意？
他以为这血肉模糊的一只手，就能抵偿我女儿那条刚刚降生就被强行剥夺的、鲜活的小生命吗？
就能抵偿我那只为宁宁哭瞎的眼睛吗？
就能抵偿我身体上那些丑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吗？
就能抵偿这三年如同行尸走肉、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绝望吗？！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巨大的恨意和悲愤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低下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安安，又看向脚边冰冷的檀木盒子，那只空洞的左眼似乎都因为这极致的情绪而灼烧起来！
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我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回复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我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我灵魂深处最深的诅咒和绝望：
**[顾承烨，这手，是利息。]
[宁宁的命，你的余生，慢慢还。]**
点击，发送！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声微弱的丧钟。
我猛地将手机屏幕狠狠按灭！仿佛多看一眼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多停留一秒在那个令人作呕的名字上，都会玷污了这方寸之地仅存的、属于我和孩子们的空气！
指尖残留着敲击屏幕时的冰冷触感，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恨意和那令人窒息的恶心感。然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温柔得近乎虔诚地，落在怀中安安恬静的睡颜上。他均匀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窝，温热而真实。
接着，我的视线，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缓缓移向脚边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檀木盒子。
我伸出手，不再僵硬，不再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孤勇的温柔，轻轻地、极其珍惜地，将那个小小的盒子，连同装着安安奶粉和尿布的保温箱一起，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冰冷的檀木，贴着温热的保温箱。
一边是永恒的沉寂和死亡。
一边是鲜活的生命和希望。
我将它们，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我的双臂，圈成一个最脆弱也最坚固的堡垒。
我的脸颊，轻轻贴上冰冷的盒面，又轻轻蹭了蹭安安温热的小脸。
“宁宁，安安……” 我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温柔，“妈妈带你们……回家。”
“我们……回家了。”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剧烈的颠簸再次袭来。窗外，是翻滚如沸的云海，下方，是迅速远去、缩成灰色小点的城市轮廓。
海城，那个埋葬了我所有天真、爱情和第一个孩子的炼狱，正在视野里急速缩小，最终被无边的云层彻底吞没。
引擎持续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安魂曲。
我将脸深深埋进安安带着奶香的小身体里，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右眼的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安安柔软的衣襟。
而那空洞的左眼，依旧干涸，像一口彻底枯竭的井，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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