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不好了！青鸾姐姐她……她被妖怪吓晕了！”小桃鬼差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像根针一样刺破了午后闺房的宁静，也精准地扎醒了浅眠的江绾宁。
她皱着眉从贵妃榻上坐起身，鎏金步摇的坠子撞在腮边，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刚睁眼，就看到小桃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南瓜灯笼上的哭哭脸表情包因为剧烈跑动扭曲成了惊恐状，背带裤的扣子还崩开了一颗。
“吵什么？”江绾宁揉了揉额角，昨夜追查血手婆婆线索的疲惫尚未完全消散，语气带着刚睡醒的不耐，“青鸾又把你当妖怪打了？”
“不是打我！是打符！打世子爷的符！”小桃急得语无伦次，小短手指着角落的紫铜鎏金博山炉和地上挺尸的青鸾，“她、她非要烧了那张桃心符！我说烧了世子爷会变鳏夫，她问鳏夫能不能吃……拉扯的时候符纸撕成两半了！一半掉香炉里烧了，冒出来一只烟雾狐狸在舔糖葫芦！青鸾姐姐一看，就……就这样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最后做了个翻白眼吐舌头的动作。
鳏夫？烟雾狐狸舔糖葫芦？江绾宁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掀开薄毯下榻，赤足踩在微凉的地砖上，几步走到青鸾身边。蹲下身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目光落在青鸾紧攥的手上，那半张撕裂的桃心符皱巴巴地被她捏着，符纸上几根银亮的狐狸毛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再看向香炉，炉口积灰里果然有一小撮焦黑的纸灰，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甜香和焦糊味混合的气息。
江绾宁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一把抽走青鸾手里的半张残符，指尖拂过那几根属于谢景行的狐狸毛，又沾了点香炉口的灰烬捻了捻。甜腻的香气混杂着朱砂和狐毛烧灼后的特殊气味，让她心头火起。
“小桃。”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小桃打了个哆嗦。
“在、在！”小桃立正站好，南瓜灯都不敢晃了。
“把青鸾弄醒，然后，”江绾宁捏着那半张残符，指尖用力，符纸边缘都起了皱，“你们两个，给我把《地府行为规范守则》抄一百遍！尤其是禁止擅动公主私人物品和禁止在人间纵火那两条！抄不完，今晚都去忘川河给水鬼搓背！”
小桃的南瓜灯瞬间暗成了墨绿色，哭丧着脸：“一、一百遍？公主……”
“两百遍。”江绾宁眼皮都没抬，捏着那半张残符，心烦意乱地转身就往外走。她现在急需透透气，再待下去，怕自己真会把这两个冒失鬼塞进忘川河。
午后的阳光正好，将军府的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清香，稍稍驱散了江绾宁心头的郁躁。她漫无目的地沿着卵石小径走着，脑子里还盘桓着那张被烧掉一半的桃心符，还有那该死的、会舔糖葫芦的烟雾狐狸。谢景行那张苍白又欠揍的脸，和他那总是不受控制冒出来的大尾巴，交替在眼前晃。
“烦死了！”她低声咕哝一句，发泄似的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向前方，停在了花园角落那架缠满藤蔓的秋千下。
江绾宁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脚步也随之停下。
秋千架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木质座椅被晒得有些发亮。这本没什么稀奇。但就在秋千下方，靠近支撑柱根部的地面上，一小片银白色的反光，像撒落的星屑，突兀地撞进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她狐疑地走近几步，蹲下身。这一看，杏眼不由得微微睁大。
不是星屑，也不是露珠。
是毛！
一大片细密、柔软、泛着丝缎般银亮光泽的绒毛！它们散乱地铺在青翠的草叶间，有些还沾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光泽，这触感……江绾宁太熟悉了！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簇。指尖传来熟悉的、带着点暖意的柔软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谢景行的清冽气息，混杂着极其淡薄的甜香，是糖葫芦的味道！
“谢、景、行！”江绾宁捏着那簇银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好啊，装病弱装得挺像，背地里倒是挺能折腾！半夜不睡觉，跑到她荡秋千的地方来掉毛？这掉的也太多了！跟被薅秃了半边似的！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霍然起身，从发间拔下那支鎏金狐狸步摇。指尖在步摇尾端镶嵌的、那枚不起眼的米粒大小水晶上轻轻一拂，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细微的震颤从步摇传来，那粒水晶骤然亮起柔和的金光，一道清晰的镜面虚影瞬间在江绾宁面前展开，正是缩小版的往生镜！
“让我看看，你这只掉毛狐狸，昨晚在这儿搞什么鬼！”江绾宁咬着牙，将指尖捻着的那几根银亮的狐狸毛，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金光流转的镜面虚影之上！
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金光猛地大盛，镜中的景象瞬间变幻！
夜色笼罩下的将军府花园，静谧无声。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清晰地勾勒出秋千架的轮廓。一个人影，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独自一人站在秋千旁。
月光勾勒出谢景行清隽的侧脸线条，他身上仍披着那件标志性的雪青斗篷，但此刻，斗篷下却探出了一条与夜色格格不入的、蓬松硕大、银光流转的狐狸尾巴。
那尾巴在月光下美得惊人，每一根绒毛都仿佛吸饱了月华，闪烁着柔和的银辉。尾巴尖还带着一点俏皮的弧度，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轻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拂过秋千的木制座椅。
镜中画面聚焦在座椅上。那里，安静地躺着几片小小的、粉白色的海棠花瓣。显然，是白日里江绾宁在此小憩时，从她发间或衣襟上遗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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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镜中的谢景行微微侧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他似乎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那几片被扫落的花瓣，用极低、却清晰可闻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无奈，低低地叹息般说道：“睡相还是这么差……沾了一身花瓣，也不怕被花精笑话……”
镜外的江绾宁呼吸一滞，捏着步摇的手指微微收紧。这声音，这语气……还有那条在月光下温柔拂扫的大尾巴……画面冲击力太强，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然而，镜中的场景还在继续。
扫完了花瓣，那条蓬松的银尾似乎意犹未尽，又或者……是觉得还不够干净？它灵活地卷了起来，尾尖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开始更细致地拂过秋千绳索缠绕的藤蔓，拂过座椅的每一道缝隙，仿佛要将她残留的所有气息和痕迹都温柔地清理干净。
就在这清洁工作进行得无比认真的时候。
“噗。”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忍俊不禁意味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江绾宁身后响起！
这笑声太近，近得仿佛就在她耳边！江绾宁悚然一惊，浑身的汗毛都差点竖起来，指尖灵力瞬间中断！
眼前的往生镜虚影啵地一声轻响，如同肥皂泡般碎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镜中那月下狐狸温柔扫花瓣的旖旎景象，也随之烟消云散。
江绾宁猛地转身，心脏还在因为惊吓而怦怦狂跳。
只见几步开外的紫藤花架下，谢景行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披着那身雪青斗篷，脸色在斑驳的花影下显得有些苍白，仿佛真是偶然路过、弱不禁风的病弱世子。只是此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欠揍。
“江小姐好雅兴，”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冽如碎玉相击，带着点刚笑过的微哑，一步步朝她走近，“在这花荫深处，是在……参悟什么玄机？”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清冽药香和淡淡糖霜的气息。月光透过花架落在他脸上，那双含笑的眼微微弯起，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因为被抓包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表情。
“关你什么事？”江绾宁梗着脖子，努力维持气势，捏着步摇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本小姐夜观天象不行吗？”
“哦？夜观天象？”谢景行挑了挑眉，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手中还残留着灵力波动的鎏金步摇，又慢悠悠地落到她脚边，那片在阳光下依旧银光闪闪的狐狸毛上。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玩味，拖长了调子，“那可曾观出些什么？比如……”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压低了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和一丝再明显不过的调侃，“可曾观出，这世间会有哪个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爷，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别人家花园里，用他那条……”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不、存、在、的、尾巴，去给秋千扫花瓣的？”
轰！
江绾宁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冲上脸颊，耳朵尖瞬间烫得惊人！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她用往生镜回溯了！这个混蛋！他一首在看戏！
“谢景行！”她又羞又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鎏金步摇的尖端几乎要戳到他鼻子上，“你少在这胡言乱语含血喷人！什么尾巴花瓣的！我看你是病入膏肓烧糊涂了，满嘴梦话！再敢胡说八道，我、我就……”
“你就如何？”谢景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炸毛，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非但没退，反而又逼近了半步，雪青的衣料几乎要贴上她的。
江绾宁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秋千架绳索，退无可退。她气得杏眼圆睁，正要不管不顾地祭出金线把这登徒子捆成粽子。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却更快一步地伸到了她的唇边。
指尖捏着一颗裹着晶莹糖衣、红润的山楂球，顶端还沾着几粒的白芝麻。新鲜糖葫芦特有的、甜蜜中带着微酸的香气，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
“刚在街上看到，想着某人昨夜除妖辛苦，顺手买的。”谢景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将那串糖葫芦不由分说地、精准地塞进了她因为惊愕和恼怒而微张的嘴里。
的山楂球瞬间占据了她的口腔，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硬生生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怒斥和质问。
“唔！”江绾宁猝不及防，只能瞪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像只被强行塞了松果的松鼠，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的男人。
冰凉的糖衣，酸甜的山楂，瞬间抚平了舌尖的躁动，也诡异地浇熄了几分心头的火气。
谢景行满意地看着她被糖葫芦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的模样，指尖还恶作剧般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轻轻一戳，触感软弹。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得逞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乖，吃糖。吃完……脑子或许能清醒点，少想些尾巴扫地之类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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