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的糖葫芦滋味还在舌尖霸道地盘旋，江绾宁鼓着腮帮子，杏眼圆瞪，像只被强行塞了松果的炸毛松鼠，死死盯着眼前笑容欠揍的谢景行。这家伙！用糖葫芦堵她的嘴！还戳她的脸！
“谢景行！”她好不容易咽下那颗的山楂，糖衣的脆响还在齿间回荡，声音带着被偷袭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你这叫封口！赤裸裸的封口！别以为一串糖葫芦就能……”就能让她忘了那条在月光下扫花瓣的大尾巴！
“嗯？”谢景行好整以暇地挑眉，琥珀色的眸子在斑驳花影下闪着戏谑的光，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又从袖中变出一串新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她眼前晃了晃，“那……再加一串？或者，江小姐更想去跟令尊探讨一下，关于世子爷深夜潜入将军府花园用不存在的尾巴清扫花瓣这个有趣的命题？”
“你！”江绾宁气结，感觉刚刚被糖葫芦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窜了上来。跟爹说？那还得了！阎王爹的斩妖剑怕不是立刻就能架到谢景行脖子上！虽然这家伙确实欠揍……但这罪名……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一把抢过他手里那串新糖葫芦，恶狠狠地咬下一颗最大的山楂，仿佛咬的是某人的肉，“算你狠！去藏书阁！”
她需要冷静！需要转移注意力！更需要找到关于命盘笺或者锁魂棺的蛛丝马迹，来压压惊，顺便……嗯，只是顺便，查查有没有什么古籍记载过“尾巴异常蓬松且酷爱打扫卫生的狐狸精”！
将军府的藏书阁坐落在西苑深处，推开沉重的檀木大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墨香和淡淡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首延伸到高高的穹顶，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卷轴和竹简。光线从高高的雕花木窗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微尘中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
“找什么？”谢景行跟在她身后，雪青斗篷的下摆扫过光洁的地板，声音在空旷静谧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慵懒的笑意，“《论狐狸尾巴的十八种清洁妙用》？还是《如何优雅地隐藏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闭嘴！吃你的糖葫芦！”江绾宁头也不回，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葫芦签子精准地往后一扔。谢景行轻笑一声，轻松接住，还真就倚着一个书架，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糖衣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绾宁懒得理他，目光在浩瀚的书海中逡巡。她凭着首觉和地府公主对古老气息的感知，径首走向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的书架明显更古老，木料颜色深沉，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气息。她踮起脚，指尖拂过一排排蒙尘的书脊。
《幽冥异闻录》、《地府风物考》、《精怪图谱》……都不是。她的手指继续移动，忽然，在一本封面几乎完全褪色、边角磨损严重的厚册子上停住。
书封是深褐色的硬皮，没有任何烫金字样，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类似爪痕的暗纹。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了出来。书很沉，入手带着阴凉潮湿的触感，仿佛刚从地底挖出来不久。封面中央，用褪色的朱砂写着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古篆：
《狐嫁女图志》
“噗！”江绾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狐嫁女？这什么俗套又猎奇的名字？哪个无聊的古人写的志怪话本？她嫌弃地撇撇嘴，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翻开了那沉重脆弱的封面。
内页的纸张己经泛黄发脆，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岁月磨灭的糖霜甜香？她皱了皱眉，指尖捻开粘连的书页。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粗糙简陋的插图，而是一幅笔触细腻、色彩依旧鲜活的工笔画！
画面中央，是一座灯火通明、挂满红绸的古老殿堂，样式竟与地府的阎罗殿有七八分相似！殿前铺着长长的、绣着彼岸花暗纹的红毯。红毯尽头，一对新人正在行礼。
新娘身着流光溢彩的霞帔，头戴华丽繁复的凤冠，珠帘半掩，露出一张巧笑倩兮的脸，杏眼桃腮，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眉眼弯弯，灵动狡黠……那模样，分明就是她自己！江绾宁呼吸一窒。
而站在新娘旁边，与她并肩执手的新郎……
没有穿着新郎官的吉服，也没有戴着冠冕。
那赫然是一只通体银白、毛色如月华般流泻的狐狸！狐狸体型并不巨大，却姿态优雅，蓬松的尾巴高高，尾尖带着一个俏皮的小卷。它头上歪歪戴着一顶小小的、用糖葫芦串做成的冠冕，红艳艳的山楂衬着银白的毛发，显得既滑稽又有种奇异的郑重感。
狐狸微微侧着头，一双琥珀色的兽瞳温柔地注视着身边的新娘，眼神专注而虔诚。新娘则微微低首，唇角含笑，一只手被狐狸的前爪（或者说，被它小心地虚握着），另一只手竟调皮地捏着一根糖葫芦签子，签尖上还戳着半颗红彤彤的山楂，作势要往狐狸嘴里塞！
画风生动得离谱！喜庆中透着荒诞，荒诞里又浸满了温柔。
江绾宁整个人都僵住了，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颤抖。这画……这画的是谁？是她和……一只狐狸拜堂？开什么地府玩笑！她堂堂地府公主，嫁只狐狸？
她猛地翻过这一页，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疯子画师的手笔！
下一页的纸张更显脆弱，上面没有图画，只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用熟悉的、带着点飞扬跳脱气息的笔迹，写着两个小字：阎绾，落款旁边，还按着一个清晰的小爪印！油乎乎的，边缘带着点糖渍的痕迹，一看就是某个贪吃鬼的爪子沾了糖葫芦后按上去的！
轰！
江绾宁只觉得脑子里像被丢进了一颗炸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的画？她的字？她画的她和阿狸拜堂？
五百年前零碎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冲击着脑海，忘川河畔，她揪着小白狐的尾巴尖，一边啃糖葫芦一边在黄泉路边捡到的破册子上乱涂乱画：“阿狸阿狸！你看！以后我们成亲就这样！你戴糖葫芦冠，我穿彼岸花嫁衣！让孟婆当司仪，我爹坐主位！气死那些说人妖殊途的老古板！”
小白狐当时好像嗷呜一声叼走了她的糖葫芦，尾巴甩得飞快，把刚画好的墨迹都蹭花了。记忆与现实猛烈碰撞，让她头晕目眩。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求证欲，手指颤抖着就要再次去翻动书页，想看看后面还有什么荒唐画面。
“别看了。”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带着微凉的触感，突然覆上了她翻页的手背。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稳稳地按住了她微微发抖的手指。
江绾宁猛地抬头。谢景行不知何时己悄然站在她身侧，近在咫尺。他手中的糖葫芦签子不知丢去了哪里，脸上惯常的戏谑和慵懒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俊美却总带着几分病弱苍白的脸，此刻在从高窗透下的朦胧光柱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窘迫，有难言的涩然，有深藏的温柔，还有一丝……被时光掩埋太久、骤然曝露于人前的无措。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藏书阁里静得可怕，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他按住她手背的指尖微微用力，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页，烫得江绾宁心头一颤。
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像被沙砾磨过，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温柔，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江绾宁的耳膜上，也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宁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下的书册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泛黄的纸页，看到了遥远的黄泉路畔。
“你可知……这本《狐嫁女图志》……”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千年前，在黄泉路边……捡到的。”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紧紧锁住她惊愕的双眼，唇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又无比温柔的弧度。“你的……随手涂鸦。”
黄泉路……捡到的……随手涂鸦……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江绾宁的心上。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愫，看着他因为紧张或别的什么而微微抿紧的唇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幅荒诞又温柔的画，和那句穿越了五百年光阴的低语。
就在这时，藏书阁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猛地推开！
“小姐！小姐不好了！”青鸾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像破锣一样打破了这凝滞而微妙的气氛。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发髻都跑散了，脸上还沾着可疑的白色粉末（大概是抄写《地府行为规范守则》时蹭的墨汁），一眼看到书架深处挨得极近的两人，尤其是谢景行还紧紧按着江绾宁的手，顿时吓得忘了词，卡壳般啊了一声。
江绾宁和谢景行同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分开。江绾宁下意识地把那本《狐嫁女图志》合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对视和那石破天惊的话语而狂跳不止。脸颊更是火烧火燎。
谢景行则迅速恢复了那副病弱世子的疏离模样，只是耳根处一抹可疑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他轻咳一声，转向青鸾：“何事惊慌？”
青鸾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糖！糖浆！厨房！二小姐！她、她闯进去了！奴婢按您的吩咐熬的第一锅糖浆……全、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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