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后院张灯结彩，红绸缠着糖葫芦状的灯笼在风中轻晃，檐角铜铃叮当，活像地府鬼差腰间挂的引魂铃。江绾宁端坐在铜镜前，任由青鸾往她发髻间簪上一支鎏金步摇。镜中少女杏眼微挑，指尖随意拨弄着袖口暗袋，那里藏着一串用红线系好的糖葫芦渣，硬得硌手。
“小姐今日定是全京城最耀眼的！”青鸾喜滋滋地捧来胭脂盒，却被江绾宁按住手腕。
“这颜色太淡。”她指尖在妆奁里一勾，沾了些金粉点在眼尾，“得亮些，像地府……咳，像晚霞似的。”
青鸾茫然歪头：“可二小姐说，及笄宴该端庄……”
“她懂什么？”江绾宁嗤笑一声，酒窝里蹦出两颗金豆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端庄了。”她随手捞起妆台上的银剪子，咔嚓剪断一截碍事的流苏，“去，把我那件绣着糖葫芦暗纹的襦裙拿来。”
“可那是您及笄前偷偷缝的……”
“再啰嗦，今晚就让你去池塘捞水鬼！”
青鸾吓得一溜烟跑了。江绾宁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揉脸，人间这具身子太娇气，方才笑得太用力，酒窝都酸了。她摸向发间的鎏金步摇，指尖在狐狸雕花上：“阿狸啊阿狸，你要是敢装不认识我……”
“小姐！”青鸾抱着襦裙撞开门，气喘吁吁道，“二、二小姐往这边来了！”
宴席设在荷花池畔，江如月一袭素色襦裙立在廊下，衬得眉眼愈发温婉。她捧着青瓷碗迎上来，嗓音柔得像掺了蜜：“姐姐今日真美，这碗甜汤是妹妹亲手熬的，最是养颜。”
瓷碗递到眼前，汤面浮着几粒枸杞。江绾宁鼻尖微动，甜腻香气下藏着股熟悉的苦涩，是孟婆汤！她眉梢一跳，突然想起昨夜房梁上那缕狐狸毛。
“二妹妹费心了。”她笑盈盈接过碗，指尖在碗沿一抹，金光悄无声息渗入汤中，“只是我近日肠胃弱，不如妹妹替我尝尝？”
江如月脸色微僵，袖中手指掐紧帕子：“这、这是专程为姐姐准备的……”
“哦？”江绾宁突然凑近，杏眼里金光流转，“难不成汤里加了地府特产？比如……忘忧草？”
“哐当！”江如月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花架。宾客们闻声转头，却见江绾宁仰头将甜汤一饮而尽，舔着唇角轻笑：“火候差了些，下次记得多熬半刻钟。”
青鸾吓得扯她袖子：“小姐！二小姐送的汤怎能乱喝……”
“慌什么？”江绾宁将空碗塞回江如月手中，指尖在她掌心一挠，“妹妹的手艺，可比孟婆差远啦。”她故意提高声调，“不过这点剂量，顶多让我梦见前世的阿猫阿狗。”
江如月浑身发抖，朱砂痣红得滴血。她突然拽住江绾宁的腕子，嗓音淬了毒似的低喃：“姐姐既然爱喝……不如多喝几口！”
池水哗啦炸开，江绾宁的后腰重重撞上栏杆。视野颠倒的瞬间，她瞧见江如月袖中滑出一枚铜镜碎片，正是前世被她罚去扫黄泉路的鬼婢偷走的往生镜残片！
“扑通！”
池水没过头顶，锦缎裙摆像铅块般拽着她下沉。江绾宁憋着气摸向发间步摇，指尖却触到一丝冰凉，往生镜碎片在入水瞬间自动嵌入步摇，金光如蛛网般在池底蔓延。水波扭曲了岸上的惊呼，青鸾的哭喊像隔着一层琉璃：“小姐！快救救小姐！”
“咕噜……”一串气泡从唇边溢出，她突然瞪大眼。
池底淤泥中浮出无数光点，渐渐凝成画面，千年前的阎王殿内，粉衣少女正揪着小白狐的尾巴尖训话：“阿狸！再偷喝爹爹的酒，就把你尾巴毛薅光做糖葫芦签子！”
小白狐委屈地嗷呜一声，耳尖抖落几粒糖渣。
“笨狐狸！”江绾宁无声笑骂，伸手去戳幻影中的毛团子。指尖穿透水波的刹那，更多记忆翻涌而来，忘川河畔，小仙子蹲在岸边，将糖葫芦凑到湿漉漉的狐狸鼻尖：“阿狸乖，吃完这串就帮我找命盘笺碎片好不好？”
狐狸叼住糖葫芦，尾巴尖卷住她手腕，金瞳里映着漫天彼岸花。窒息感愈发强烈，江绾宁的指尖开始发麻，胸腔像被巨石压住。
“宁宁。”
低哑嗓音穿透水波，惊得她猛然转头。池面映出一道雪青身影，青年半跪在栏杆旁伸手欲捞，袖口落下的糖渣在水中晕开淡金色，像极了前世阿狸偷吃的零嘴碎屑。
谢景行！
江绾宁眯起眼，突然改了主意。她装作无力挣扎的模样任由身子下沉，发间步摇却悄悄射出一缕金光，缠住那人的手腕。
“咳……”谢景行猝不及防被拽得前倾，额发扫过池面泛起涟漪。他反手攥住金光，狐尾纹在掌心若隐若现：“胡闹！”
江绾宁隔着水波冲他眨眼，指尖勾了勾。更多金光缠上谢景行的腰封，将他外袍扯得散开，露出锁骨下一抹淡红胎记，形状恰似狐狸爪印。
岸边顿时响起惊呼：“世子小心！”
“阿景。”她无声做口型，眸中狡黠与千年前的小仙子重叠。金光如丝线般缠绕谢景行的指尖，将他一点点拉向池面。
池底幻影陡然变幻，黄泉路尽头，小仙子抱着秃尾巴狐狸哭得打嗝：“阿狸不怕，我把爹爹的仙酿全偷来给你泡尾巴！”狐狸虚弱地舔她手背，糖渣混着血沫咽下喉咙。
江绾宁心口一痛，呛了口水。金光骤然暴涨，往生镜碎片从步摇中剥离，在她掌心凝成半透明圆镜。镜面映出谢景行焦急的脸，他袖口狐尾纹路清晰可见，与记忆中的小白狐重叠。
“找到你了……”她无声呢喃，指尖抚过镜面。霎时间，池水沸腾般翻涌，金光织成巨网裹住二人。谢景行的瞳孔泛起金芒，指尖狐尾纹路延伸至脖颈，仿佛随时要冲破人形桎梏。
岸上，江如月死死攥住偷藏的往生镜碎片。镜中映出池底异象，金光如锁链缠绕谢景行，他颈侧纹路狰狞如活物。
“原来如此……”她癫狂低笑，指甲掐入掌心渗出血珠，“姐姐，你藏得好深啊！”
池底，江绾宁忽然察觉异样。往生镜剧烈震颤，映出江如月扭曲的脸，前世鬼婢偷镜的画面闪现：“公主罚我扫黄泉路三百年，可曾想过我会爬回来？”
“阴魂不散！”江绾宁咬牙捏诀，镜面金光如利箭射向幻影。江如月手中的碎片骤然发烫，烫得她尖叫松手，残片坠入池中。
混乱中，江绾宁袖口的糖葫芦签子突然发烫。她低头看去，红线系着的糖渣竟与往生镜碎片产生共鸣，缓缓拼合成命盘笺的一角。
“果然……”她将碎片按在胸口，眸光灼亮，“阿狸，你逃不掉的。”
谢景行似有所感，狐尾纹路骤然亮起。他猛地挣脱金光束缚，指尖凝出一缕银丝缠住江绾宁手腕：“上来！”
“偏不。”她反手扯断银丝，任身子坠向池底最暗处。往生镜碎片在黑暗中迸发强光，映出千年前阎王殿的景象，小白狐偷溜进书房，叼走命盘笺残片，尾巴尖还粘着糖葫芦渣……
哗啦！谢景行终究跃入水中，雪青斗篷如云霞铺开。他揽住江绾宁的腰，狐尾纹路蔓至眼尾，嗓音浸了怒意：“玩够了？”
她仰头轻笑，发间步摇炸出串金色火星：“这才刚开始呢，阿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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