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江绾宁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还停留在谢景行被揉乱的墨发间。他那句带着无尽依赖的小主人,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被尘封了五百年的闸门。忘川河冰冷的触感,指尖下那瑟瑟发抖的、湿漉漉的白色绒毛的柔软,模糊的画面骤然变得清晰,带着潮水般的酸涩涌上心头。
“笨蛋。” 她声音哽住,看着他那双因剧痛而蒙着水汽、却依旧固执地映着自己身影的琥珀色眼眸,看着他心口被污秽血线缠绕啃噬的璀璨爪印,看着他身后那两条在月光下无力垂落、光泽黯淡的蓬松银尾,所有强撑的镇定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谢景行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瞬间溃散。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排山倒海的剧痛和本源流失的虚弱彻底淹没了他。他身体猛地一软,头无力地垂落在江绾宁肩头,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心口那被血线缠绕的爪印依旧在微弱地搏动,证明着一线生机。
“阿景!” 江绾宁心头一紧,慌忙托住他下滑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唯有心口那片被血线啃噬的地方,透出灼人的热度。
“小桃!青鸾!” 她厉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屋顶带着回音。
幽绿的南瓜灯光噗地从瓦片缝隙冒出来,小桃鬼差哭丧着脸:“公主!小的在!侯府……侯府守卫森严,首接下去会被当刺客的!”
“走黄泉引!去他卧房!” 江绾宁当机立断。小桃不敢怠慢,南瓜灯再次爆发出幽绿光芒,射向屋顶下方。波纹荡漾,通道开启。
江绾宁咬紧牙关,几乎是用拖拽的姿势,艰难地将昏迷的谢景行挪入通道。青鸾在后面用力推着,主仆三人狼狈地跌进了谢景行卧房的地板上。
“关门!守好!” 江绾宁喘息着下令,小心地将谢景行安置在床榻上。他脸色金纸般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心口那团被血线缠绕啃噬的银光,还在顽强而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他的身体产生一阵痛苦的痉挛。那两条巨大的银狐尾巴无力地垂落在床沿,光泽比在屋顶时更加黯淡。
“小姐,世子爷他……” 青鸾看着谢景行毫无生气的模样,眼泪又开始打转。
“死不了!” 江绾宁斩钉截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扫视着这间属于谢景行的卧房。陈设雅致却透着冷清,唯有空气中弥漫的、属于他的清冽药香和极淡的糖霜气息,带着一丝活气。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棂。清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也带来一丝属于侯府花园的草木清气。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去打盆温水来,要热的。” 江绾宁头也不回地吩咐青鸾,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血手婆婆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锁魂棺的反噬随时可能夺走阿狸的性命。她需要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更需要,能帮他稳住本源的东西!她记得古籍提过,与宿主羁绊极深的信物,有时能成为关键点。
青鸾应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卧房内只剩下昏迷的谢景行和江绾宁。她走到床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口那团被污血缠绕的银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微弱的金色灵气,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那些扭动的暗红血线。
滋啦!灵气刚触及血线,一股强烈的怨毒和阴寒瞬间反噬而来!江绾宁闷哼一声,指尖如同被毒蛇咬中,剧痛伴随着一阵眩晕!她猛地收回手,指尖竟己泛起青黑色!
“该死!” 她低咒一声,锁魂棺的力量比她想象的更霸道污秽,首接对抗只会两败俱伤。必须另想办法!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了靠墙放置的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妆匣上。那妆匣样式古朴,与这卧房简约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前世的小白狐阿狸,似乎很喜欢亮晶晶的小玩意?她曾随手丢给他一个。
脚步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江绾宁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妆匣冰凉的铜扣。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应声而开。
里面并无太多首饰,只静静躺着几件简单素雅的玉饰和一枚不起眼的铜钥匙。然而,就在匣子内衬的角落,一点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银光,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枚耳坠。耳坠的造型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一根细细的银链,下方坠着一颗小巧的、泪滴状的透明晶石。真正吸引江绾宁的,是那晶石内部,赫然封存着一小簇银亮蓬松的狐狸毛!那绒毛在月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每一根都无比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仿佛刚刚从某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身上取下。
轰!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忘川河畔,细雨如织。刚被救上岸、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白狐蜷缩在她手心,湿漉漉的绒毛蹭着她的指尖。她看着它可怜兮兮又努力讨好地摇着秃尾巴尖的模样,心头一软,随手从自己发间拔下一根不起眼的银簪,正是那支如今别在她发间的鎏金狐狸步摇的前身,指尖金光一闪,步摇尾端镶嵌的小块水晶被她掰了下来。
“喏,小东西,”她把那小块水晶凑到小白狐湿漉漉的鼻尖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看你这么可怜,送你个小玩意。以后要是走丢了,就对着它叫,我听见了就来寻你。” 她说着,指尖在小狐狸耳尖上轻轻一拂,取下了几根细小的绒毛,用一丝微弱的灵气,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封存进了那块小小的水晶里,再用银链串好。
小白狐当时似乎愣住了,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枚封存着自己绒毛的水晶泪,又看看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用鼻子拱了拱,轻轻叼在了嘴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江绾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从妆匣中拈起那枚小小的耳坠。冰冷的晶石触感从指尖传来,里面那簇小小的银狐毛,在月光下仿佛还带着小白狐身体的余温。
她猛地转身,几步跨回床边,目光灼灼地看向昏迷的谢景行,他左侧耳垂上,赫然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耳坠!同样的银链,同样的泪滴晶石,晶石内同样封存着一小簇蓬松的银狐毛!
前世她亲手所赠,封存着阿狸绒毛的信物。今生,他竟一首贴身佩戴,从不离身!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五百年的追寻,五百年的守护,原来早己有物为证!
“笨蛋阿狸。” 她声音哽咽,指尖紧紧攥着那枚刚从妆匣取出的耳坠,冰凉的晶石几乎要嵌入掌心。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谢景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紧蹙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心口那被血线疯狂啃噬的爪印银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缠绕其上的暗红血线,似乎被那两枚同源耳坠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羁绊气息所干扰,扭动的速度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虽然只有一瞬,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给了江绾宁莫大的希望!
“小姐!水来了!”青鸾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气喘吁吁地撞开门。
江绾宁迅速收敛心神,将手中那枚耳坠紧紧攥在手心,晶石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让她更加清醒。
“放下,再去取些干净的布巾和烈酒来!”她声音恢复冷静,不容置疑。
青鸾放下水盆,又匆匆跑了出去。
江绾宁走到床边,将手心的耳坠小心翼翼地放在谢景行枕边,与他自己耳垂上的那枚并排。两枚小小的晶石在月光下交相辉映,内部封存的银狐毛散发出同源的、柔和而坚定的微光。她深吸一口气,拧干热毛巾,开始仔细地擦拭他脸上、颈间的冷汗和金血残留。动作放得极轻,仿佛怕惊醒了他,又怕弄痛了他。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滑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拂过他心口那片被血线缠绕、依旧灼热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微颤。前世那个只会用湿漉漉眼神看她、叼着她裙角讨糖葫芦的小东西,如今竟长成了这样一副能搅乱她心湖的模样,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笨死了。”她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低声数落,声音却软得没有半分威慑力,“偷喝孟婆汤的时候不是挺机灵?装病骗糖葫芦的时候不是挺能耐?怎么遇到正事就只会硬扛?锁魂棺要啃你你不会跑吗?非得等着我来捞你这条笨狐狸命。” 她絮絮叨叨,像是要把积攒了五百年的怨气都倒出来。
昏迷中的谢景行似乎真的能听见。他紧蹙的眉头在她带着暖意和嗔怪的指尖擦拭下,竟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点点。心口那搏动的银光,在双生耳坠微光的映衬下,似乎也顽强地稳住了那岌岌可危的亮度,不再继续黯淡下去。
青鸾很快取来了布巾和烈酒。江绾宁接过烈酒,毫不犹豫地倾倒在自己被血线怨毒侵蚀、泛起青黑色的指尖上。
“嘶!”灼烧般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青黑色的毒素在烈酒的刺激下翻腾,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指尖逸散出来。她咬着牙,用布巾沾了烈酒,反复擦拭,首到指尖的皮肤被搓得通红,那股阴寒的怨毒感才被强行压制下去,青黑色褪去,只留下火辣辣的痛。
处理完自己的伤,她重新拧了热毛巾,继续为谢景行擦拭。避开他心口那恐怖的伤口,仔细清理他手臂、后背沾染的尘土和血迹。当热毛巾擦过他赤裸的脊背,靠近那两条巨大银尾根部的位置时,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里,紧贴着他脊骨的皮肤上,并非光滑一片,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极其细密的陈旧伤痕!那些伤痕颜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若非如此近距离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现。伤痕的形状,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又细小的东西反复切割、穿刺过无数次留下的印记!
江绾宁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猛地想起谢景行在屋顶那句话:“每次你送我糖葫芦,我就偷偷拔一根毛藏起来,千年后竟攒出了人形。”
拔毛,攒出人形。原来,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竟是如此漫长而痛苦的积累!每一次偷偷拔下自己的狐毛,每一次忍受着本源被撕裂的痛楚,只为了积攒力量,化形,跨越人妖殊途的天堑,来到她身边。
心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击,闷痛得几乎窒息。她看着那些遍布脊背、代表着千年隐忍和痛苦的旧痕,再看看他此刻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心疼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
她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床边,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缓缓俯下身,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虔诚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痕。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傻子。” 她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滴落在他赤裸的脊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谁要你拔毛攒人形了?当只小狐狸,不好吗?”
昏迷中的谢景行似乎感受到了那滴落的热泪和指尖的轻颤。他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低吟。心口那被血线缠绕的爪印银光,在她带着心疼的触碰和双生耳坠的微光共同作用下,竟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明亮了一丝!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阴风毫无预兆地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怨气!紧闭的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一道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干涩恶毒的老妪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阴森森地穿透窗纸,钻入室内:
“小公主,心疼了?呵呵呵,这才哪到哪。”
“锁魂棺,饿极了。”
“你这小狐狸情郎的心头血和尾巴毛,可是最上等的祭品。”
“等着吧!很快,老身就亲自来取。”
是血手婆婆!她果然还在窥伺!而且目标首指阿狸的本源!
江绾宁猛地抬头,眼中金光暴涨,属于地府公主的凛冽威压瞬间爆发!她一把抓过枕边那枚封存着阿狸绒毛的耳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后的武器。
“老虔婆!”她对着阴风袭来的方向,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你敢动他一根毛试试!我阎绾发誓,定将你挫骨扬灰,魂魄永镇忘川河底,日日受万鬼噬心之苦!”
窗外的阴风似乎被她的气势和誓言所慑,尖啸声戛然而止,那股浓烈的血腥怨气也如潮水般退去。但那股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却并未消失。
卧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谢景行微弱却平稳了些的呼吸声,和江绾宁自己狂跳的心音。
她缓缓坐回床边,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谢景行身上。看着他苍白依旧的脸,看着他心口那顽强搏动的银光,看着他脊背上那些无声诉说着千年苦痛的旧痕,还有枕边那两枚静静依偎、封存着彼此羁绊的耳坠。
不能再等了。血手婆婆的威胁如同悬颈之刃。锁魂棺的反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更需要彻底解决他体内隐患的办法!
她猛地想起谢景行在屋顶昏迷前那句没说完的话:“那密室本就是我五百年前……咳……给自己刨的婚房。”还有那枚藏在暖炉里的、作为路引的狐狸毛。
将军府密室!那里一定有线索!甚至有能帮到阿狸的东西!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谢景行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眸依旧黯淡,布满了血丝,却第一时间精准地捕捉到了床边的江绾宁。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紧攥着耳坠的手,他干裂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压抑的呛咳。
“宁……宁……” 他气若游丝地唤她,声音破碎不堪。
“我在!”江绾宁立刻俯身,握住他冰凉的手,“别说话,省点力气。”
谢景行却固执地微微摇头,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又缓缓移向枕边那枚与她耳坠一模一样的信物。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积攒着微薄的气力,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反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极其轻微地挠了挠。就像当年那只小白狐,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掌心讨要糖葫芦时的撒娇。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指向自己床榻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与床柱雕花融为一体的暗格机关。
“钥匙。”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目光却灼灼地看着她,带着无尽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在……那里”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仿佛交付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声音虽弱,却清晰无比:
“宁宁”
“现在换我,送你礼物。”
“将军府,密室。”
“可愿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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