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的对话余音未散,春日暖阳下,江绾宁袖中那本鬼差杰作的账本仿佛还残留着鬼市的喧嚣与贵妃眼线的窥伺。谢景行那句尾巴随时待命的低语犹在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也像一根绷紧的弦。
“三日后。”江绾宁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目光穿透御花园繁盛的花木,投向皇宫深处那片庄严肃穆的阴影,“太庙,子时。”
谢景行颔首,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应了一声:“好。”
三日时间,如同紧绷的弓弦上滑过的指腹,无声无息。宫中的风平浪静下,暗流涌动。江绾宁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比以往更频繁地落在她和谢景行身上。沈贵妃那边的安静,反而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子时将近,夜色浓稠如墨,将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阙吞噬,只留下模糊狰狞的轮廓。太庙,这座供奉着大楚历代先祖英灵、象征着皇室血脉与社稷重器的巍峨建筑,在无星无月的暗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沉重。沉重的朱红大门紧闭,如同巨兽紧闭的口。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陈年的香烛气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深埋地底棺木散发的阴冷。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庙紧闭的高大侧门旁。江绾宁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起,发间那支鎏金步摇在黑暗中收敛了所有光华,只余一点冰凉的触感。谢景行依旧裹着他那件宽大的雪青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压垮。
“就是这里?”江绾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她抬头望着眼前高耸的、在夜色中沉默俯视的庙宇,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步摇尾端微凉的水晶。
“嗯。”谢景行的回应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他微微喘息着,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侧门和周围高耸的围墙,“正门守卫森严,这里是唯一可能潜入的缝隙。小心些。”他上前一步,宽大的袖口下,手指在侧门厚重木板的某个位置快速而精准地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声音极轻,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古老的密码。
门内沉寂片刻,随即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生锈齿轮艰难咬合的咔哒轻响。沉重的侧门,竟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浓重土腥和陈腐香灰气息的阴风,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出,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谢景行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入门缝,身影瞬间被门内更加深沉的黑暗吞没。
“阿景!”江绾宁心头一紧,立刻跟上。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殿堂,而是一条狭长、幽深、倾斜向下的甬道!空气冰冷刺骨,吸入口鼻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墙壁粗糙冰冷,触手是湿滑的苔藓。脚下是湿漉漉的石阶,每一步都踏在粘腻的泥泞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叽声。唯一的光源,是甬道深处不知何处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惨绿色的幽光,将整条通道映照得如同通往九幽的肠道。
“跟紧。”谢景行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压抑的喘息。他雪青斗篷的身影在幽绿的光线下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向下走去。甬道异常安静,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
江绾宁指尖微动,一点细碎的金芒在指间凝聚,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她清晰地看到,石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颜色极其特殊的泥土,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其中夹杂着几缕极其细微的、枯败蜷曲、形如火焰的暗金色草叶碎屑!正是皇帝鞋底曾沾染过的黄泉土与彼岸烬草!
“果然在这里。”江绾宁的声音冷冽,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那单调的咚咚声越来越清晰,敲打在人的心鼓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空气里的阴冷和腐朽气息也越来越重,几乎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惨绿的光源终于清晰,那是镶嵌在巨大石室西壁上的几盏长明灯,灯油浑浊,燃烧着惨绿色的火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气森森。
石室异常空旷,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色巨石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之上,别无他物,只有一张巨大的、同样由黑石雕刻而成的供桌。供桌形制古朴厚重,桌面上刻满了繁复扭曲、令人目眩的符文,在惨绿灯火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那股沉闷的咚咚声,正是从这巨大的供桌之下传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下有规律地撞击着厚重的石层。
“声音在下面。”谢景行停下脚步,兜帽下的脸转向那张巨大的石供桌,琥珀色的眼眸在幽光中异常明亮,带着凝重的审视。他心口的位置,那被血线缠绕的爪印银光,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急促明灭,仿佛与地下那沉闷的搏动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鸣。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江绾宁也感受到了步摇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灼热感。那踏云回首的狐狸纹路,仿佛要从冰冷的金属中活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死死锁住那张巨大的石供桌。
“就是它了。”她缓步上前,走到巨大的石供桌前。供桌冰冷坚硬,刻痕深重,透着一股亘古的寒意。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浓郁的金色光焰,带着地府公主的威压,毫不犹豫地按向供桌中心一个最繁复、最扭曲的符文核心!
嗡!就在她指尖金光触碰到符文的刹那!整个巨大的石供桌猛地一震!桌面那些繁复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不再是惨绿色,而是刺目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符文的轨迹疯狂游走!
轰隆隆隆!一阵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声骤然炸响!整座石室都在剧烈颤抖!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在江绾宁和谢景行惊愕的目光中,那张沉重无比、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巨大石供桌,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缓缓地、沉重地向旁边平移开来!
随着石供桌的移开,一个巨大、幽深、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洞口,赫然暴露在惨绿的灯光之下!作者“方糖明月”推荐阅读《地府小作精:狐狸世子今天掉马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一股比甬道中浓郁百倍、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血腥与土腥味的阴风,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凶兽吐息,猛地从洞口中喷涌而出!风中夹杂着彼岸花特有的甜腻腥气,混合着陈年棺木深处散发的腐朽潮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洞口边缘,光滑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古老而狰狞的阴文,在惨绿灯火下如同流淌的血液:
黄泉引路,生人勿近。
“黄泉路。”谢景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上前一步,与江绾宁并肩站在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边缘,兜帽被强劲的阴风吹得向后滑落,露出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唇。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深沉的黑暗,里面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洞口中涌出的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死亡气息,吹得江绾宁鬓边碎发狂舞。她发间的鎏金步摇,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踏云回首的狐狸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头皮!那感觉,并非警示,而是一种强烈的、源自血脉的牵引!
“阿景。”江绾宁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侧头看向身边脸色惨白、心口银光急促闪烁的谢景行,“下面,就是答案。”
谢景行没有立刻回答,他按着心口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那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搏动,与他心口爪印的反噬,正产生着越来越强烈的共振,如同两柄重锤,狠狠敲打着他的本源。
“我走前面。”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深吸一口那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阴风,仿佛要借此压下翻涌的气血。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抬步,宽大的雪青斗篷在强劲的阴风中鼓荡,如同展开的蝠翼,率先踏入了那通往未知黑暗的洞口!
他的身影瞬间被浓郁的黑暗吞没,只剩下斗篷的一角在洞口边缘一闪而逝。
“谢景行!”江绾宁心头猛地一跳,来不及多想,立刻紧随其后,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黄泉路入口!
下坠!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耳边是呼啸的、带着甜腥腐朽气息的阴风!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仿佛坠入了无光的深海!只有发间步摇的嗡鸣和灼热感,如同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下坠的过程仿佛极其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噗!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触感冰凉湿滑,依旧是那种粘腻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黄泉土。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步摇深处那踏云的狐狸纹路,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金辉,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勉强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
“阿景?”江绾宁立刻压低声音呼唤,警惕地环顾西周。步摇的金辉只能映出她脚下暗红色的泥土,和几缕枯败的彼岸烬草。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咳!在。”谢景行的声音从前方几步远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他雪青斗篷的身影在步摇微弱金辉的边缘若隐若现,正扶着冰冷的石壁勉强站立。
江绾宁立刻循声靠近,借着步摇微弱的光芒,看清了他的状况。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唇边又溢出了新的暗金色血痕。按在心口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样?”江绾宁扶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沉。
“无妨,老毛病。”谢景行喘息着,强行站首身体,试图挣脱她的搀扶,“此地阴煞极重,锁魂棺的反噬被放大了。”他艰难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穿透浓稠的黑暗,看向前方,“宁宁,你看前面。”
江绾宁顺着他的目光,全力催动步摇的金辉,光芒向前延伸了数尺。
光芒所及之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前方并非想象中的地下河道或殿堂,而是一片极其空旷、仿佛没有边际的巨大地下空间!空间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通体漆黑、不知由何种材质铸就的巨型棺椁!
棺椁巨大无比,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小山!棺身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每一道符文都深深刻入棺体,在步摇微弱金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内敛的金属光泽,透着一股镇压万古的沉重与不祥!
然而,最让江绾宁瞳孔骤缩的,是那些遍布整个巨大棺身的浮雕纹路!
那并非寻常的祥云瑞兽、花鸟鱼虫,而是一只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狐狸!
有的踏云回首,长尾飘逸;有的蜷缩酣睡,神态慵懒;有的昂首啸月,姿态睥睨;有的嬉戏打闹,萌态可掬……无数只狐狸的浮雕,以极其流畅而充满灵性的线条,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棺椁的表面!它们的形态、线条,甚至那蓬松尾巴的微妙弧度。
江绾宁猛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拂过自己发间步摇末端那只踏云回首的狐狸,一模一样!
谢景行也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衣物按住自己心口那灼热跳动的爪印银光,棺椁上那些狐狸浮雕的爪印细节,与他身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锁魂棺。”江绾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终于念出了这个沉重如山的名字。她指尖凝聚金光,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椁表面。
就在金光即将触碰到冰冷棺体的瞬间,嗤嗤嗤,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棺椁的缝隙中传出!
紧接着,一股粘稠如墨汁、翻滚着浓烈血腥与土腥味的黑雾,如同被惊醒的凶兽,猛地从棺盖与棺身那细微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黑雾翻滚着,带着毁灭性的阴冷气息,迅速在棺椁周围弥漫开来,所过之处,连步摇金辉的光芒都仿佛被吞噬、黯淡了几分!
更让江绾宁浑身汗毛倒竖的是,随着那股黑雾的弥漫,一股极其熟悉、却又异常诡异的甜腻气息,混杂在那浓重的腐朽血腥味中,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味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糖霜甜香!正是冷宫中,那些被沈贵妃诱骗的鬼魂们,惊恐控诉的糖霜味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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