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笼里有毒二字散发的甜腻邪气被几张明黄的符纸死死封住。青鸾抱着那个被符咒裹得严严实实的蒸笼，小脸煞白，像捧着一颗随时会炸的炮仗，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圆眼睛里还残留着闯下大祸的后怕。
江绾宁没理会她。她半跪在软榻前，指尖凝着温润的金光，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谢景行那条巨大的银白狐尾。新生的水晶鳞片边缘翻卷，银白的毛发在方才激烈的预警中炸开又落下，显得有些凌乱脆弱。灵力如涓涓细流，温柔地抚平每一处细微的创伤，鳞片边缘的裂痕在金光的浸润下缓慢弥合。
“疼就吱声。”江绾宁声音不高，带着点没好气的意味，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谢景行靠在软缎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沾着血沫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轻哼：“嗯。”巨大的尾巴在她掌心极其依赖地蹭了蹭，传递着无声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这细微的动作让江绾宁心头的火气又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片沉甸甸的后怕和冰冷的杀意。
沈氏必须尽快揪出来！
她指尖的动作没停，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太液池的方向，水汽氤氲，那是整个皇宫水系的核心。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水鬼！那些沉溺于太液池底、徘徊不去的魂灵，是皇宫最古老、也最不引人注目的眼睛和耳朵。沈贵妃在祭典失败后，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要找到她的踪迹，常规手段恐怕无效。
“阿景，”江绾宁开口，声音带着决断，“太液池的水鬼，能借来用用吗？”
谢景行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眸因虚弱显得有些黯淡，但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他微微颔首，声音嘶哑：“能。水属阴，我的妖力勉强能沟通，但需媒介。”
江绾宁立刻会意。她起身，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右边第一个黑玉匣子。匣子里没有珠翠，只有一摞裁剪得整整齐齐的、一指宽、三寸长的特制竹签。竹签质地温润如玉，表面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正是她平日用来给鬼差们画糖葫芦召唤券的灵签。
她拿起几根空白灵签，指尖凝聚一点纯净的金色灵力，如同最纤细的笔锋，在竹签表面飞快地勾勒起来。没有画复杂的符文，只画了一个极其简洁的图案：一个圆滚滚的糖葫芦，顶端顶着一颗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星星。
“青鸾！”江绾宁头也不回地命令。
“奴、奴婢在！”青鸾一个激灵，抱着蒸笼站首。
“去小厨房，找几个新鲜莲蓬，把莲子掏空，莲蓬中心留孔。”江绾宁语速极快，“要快！”
“是！小姐！”青鸾如蒙大赦，立刻放下蒸笼，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蹿了出去。
偏殿内重归寂静。江绾宁将画好糖葫芦星徽的灵签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和药膏，回到软榻边，继续替谢景行处理尾巴上细微的伤口。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刚才的杀伐决断只是错觉。
谢景行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指尖流淌的温润金光，感受着尾巴上传来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触碰。偏殿里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她均匀的呼吸声。这一刻的宁静，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没过多久，青鸾就捧着一小筐掏空了莲子的新鲜莲蓬跑了回来，莲蓬中心果然都留好了孔洞。“小姐！您看这样行吗？”她喘着气，圆脸上带着邀功的小心翼翼。
“行。”江绾宁拿起一根画着糖葫芦星徽的灵签，小心地将其尖端插入一个莲蓬的中心孔洞，稳稳固定住。灵签尾端带着微光的糖葫芦图案，正好露在莲蓬外面。
“拿着，”她把插好灵签的莲蓬递给青鸾，“去太液池九曲桥边，挑个水流缓、水草多的回湾，把这个莲蓬放进水里。然后立刻回来，别多待。”
“放水里？”青鸾抱着莲蓬，茫然又有点害怕，“小姐，这是要召唤水鬼吗？奴婢…，奴婢怕水鬼把奴婢拖下去。”
“怕什么！”江绾宁瞪她一眼，“这是信物！放完就回来，水鬼不会找你麻烦。”她顿了顿，补充道，“回来路上，绕去御膳房，让他们送两碗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圆子来，多加糖霜。”
提到吃的，青鸾眼睛瞬间亮了几分，恐惧也冲淡不少：“是！奴婢这就去！”她抱着莲蓬，又像只充满使命感的小松鼠，飞快地跑了出去。
殿内再次剩下两人。
“宁宁，”谢景行看着江绾宁有条不紊地准备，低声问，“你想问什么？”
“沈氏的藏身之处，”江绾宁将剩下的灵签和莲蓬收好，声音冰冷，“还有，她转移走的那些启动锁魂棺的道具，藏在哪儿了。”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太液池方向沉沉的夜色。“水鬼沉于水底，耳目最杂。沈氏能藏人，却未必能完全避开这些水耗子。”
谢景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闭目凝神，积蓄着所剩无几的妖力。巨大的狐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尾尖扫过地面，带起点点微弱的星辉。
约莫一炷香后，青鸾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发梢还沾着点水汽。“小姐！放好了！奴婢看着它飘到水草里才回来的！酒酿圆子也吩咐下去了！”她拍着胸口，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骄傲。
江绾宁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着窗外。谢景行也重新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弱的银芒，遥遥感应着太液池方向的水灵波动。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偏殿内只有烛火摇曳和三人细微的呼吸声。青鸾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偷瞄自家小姐和世子爷沉静的脸。
忽然！窗外太液池的方向，毫无预兆地亮起了一小片柔和的金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水底升起的星子，在沉沉的夜色水波中格外醒目。光芒的位置，正是九曲桥畔水流缓慢的回湾！
江绾宁和谢景行同时精神一振！
只见那片金光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水波的荡漾，缓缓地、清晰地勾勒出一行由纯粹光点构成的、漂浮在水面上的大字：冷宫井！
每一个光点，都如同一个小小的、发光的糖葫芦，在水中沉沉浮浮，组成了这触目惊心的三个字！正是江绾宁画在灵签上的糖葫芦星徽！
水鬼传讯！成了！
“冷宫井！”青鸾失声惊呼，指着窗外水面上那行发光的糖葫芦字，圆脸上充满了震撼，“小姐！是冷宫井！沈贵妃躲到冷宫井里去了？还是她把东西藏那儿了？”
江绾宁看着水面上那行由糖葫芦光点组成的文字，杏眼中寒光如冰刃。果然在那里！冷宫枯井，那棵由魂魄浇灌的摄魂胭脂树所在之地！沈氏最后的巢穴！
谢景行撑着软榻边缘，艰难地想要坐首身体，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水面上的光字，声音嘶哑却带着洞悉的冰冷：“道具在井底！”他体内的妖力与锁魂棺核心封印同源，对那玉盒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感应。水面光字浮现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古老封印气息和淡淡胭脂树甜腥的波动，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空间，从冷宫枯井的方向传递而来！那气息正是启动道具的核心！
“阿景？”江绾宁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
谢景行猛地抬头，沾着血沫的唇微微翕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确认和一种被宿命锁定的冰冷：“宁宁，那井底，有东西在叫我。”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越过重重宫阙，精准地落向冷宫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方向，巨大的狐尾无意识地绷紧，尾尖的鳞片再次流转起警惕的微光。
井底的东西，与他的心口封印，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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