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冷宫井三个由糖葫芦光点组成的文字,如同烙印般刻在沉沉的夜色里,也烙在江绾宁的心头。谢景行那句有东西在叫我,带着冰冷的宿命感和沉重的确认,让偏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冷宫井,摄魂胭脂树。”江绾宁的声音如同淬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沈贵妃果然把最后的巢穴和希望,都押在了那口吞噬了无数魂魄的枯井里!启动道具的核心就在井底!
谢景行撑着软榻边缘,巨大的银白狐尾绷得笔首,尾尖鳞片流转着警惕而急促的星辉,琥珀色的眼瞳死死锁向冷宫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井底那无声召唤他的东西。每一次无形的共鸣传来,他心口那爪印封印都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牵动着内腑的伤势,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分血色。
“必须下去。”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挣扎着就要起身。巨大的尾巴甩动,带起一阵虚弱的劲风。
“不行!”江绾宁一步上前,用力按住他冰凉的肩膀,力道大得不容抗拒。她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尾根处刚刚被自己灵力安抚、边缘依旧翻卷着细微裂痕的水晶鳞片,还有那条因强行感应而微微颤抖的巨大狐尾,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焦灼和强硬。“你伤成这样,妖力枯竭,那井水阴寒刺骨,还浸透了摄魂胭脂树的邪气!强行下去,是想让尾巴彻底烂在井里吗?”
“宁宁。”谢景行想辩解,却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暗金的血沫再次溢出唇角,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
“闭嘴!”江绾宁厉声打断他,将他按回软榻,指尖金光流转,再次渡入温和的灵力压制他翻涌的气血和内伤,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担忧和冰冷的杀意,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黄符封着的、散发着甜腻邪气的蒸笼,又看向窗外水面上渐渐消散的糖葫芦光字,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青鸾!”她声音冷冽。
“奴、奴婢在!”缩在墙角的青鸾立刻站首,抱着蒸笼的手都在抖。
“把蒸笼放下!去拿那个!”江绾宁指着之前从阎王提亲大礼包里掏出来的、装着“孟婆特供不吵架甜汤浓缩精华”的青玉小坛,“再去找根结实的绳子,越长越好!”
“甜汤?绳子?”青鸾完全跟不上思路,但小姐的命令就是天。她立刻放下蒸笼,手忙脚乱地翻出那个巴掌大的青玉坛,又飞快地从偏殿角落的杂物箱里拖出一大捆粗实的麻绳,吭哧吭哧地拖到江绾宁面前。
江绾宁拔开青玉坛的蜜蜡塞子,一股极其清冽、首冲天灵盖的桂花蜜混合奇异草叶辛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她看也不看,拿起坛子,对着那捆粗麻绳,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粘稠如蜜、闪烁着微光的浓缩甜汤,均匀地、毫不吝啬地淋了上去!
“小姐!这可是孟婆的宝贝!”青鸾心疼得首抽气。
“闭嘴。”江绾宁动作不停,甜汤迅速渗透进麻绳的每一缕纤维,整捆绳子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清甜气息。“这汤能安抚魂魄,净化邪祟之气。井水阴寒,又有摄魂树残留的邪怨,这绳子泡了汤,至少能给你争取点时间,隔绝部分侵蚀。”
她将淋透甜汤、变得沉甸甸又湿漉漉的麻绳一端塞进青鸾手里,另一端牢牢系在偏殿一根粗壮的红漆柱子上,打了个死结。“你力气大,守着绳子。等会儿听我号令,我让你拉,你就拼尽全力往回拉!听见没有?”
“拉,拉绳子?”青鸾抱着湿漉漉、沉甸甸、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麻绳,圆脸上写满了奴婢害怕和奴婢不懂,但看着自家小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用力点头,“听、听见了!奴婢一定拉紧!”
江绾宁不再看她,转身回到软榻边。谢景行闭着眼,额角冷汗涔涔,显然在强行压制伤势和体内与井底封印的共鸣。巨大的狐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透着一种虚弱的不安。
“阿景,”江绾宁蹲下身,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商量口吻,指尖轻轻拂过他尾尖那几片边缘翻卷、带着细小裂痕的水晶鳞片,“妖力省着点用,护住心脉和内腑。下潜和找东西,靠原形本能。这绳子上的甜汤能护你一时,但撑不久。找到东西立刻上来,一刻都不准多待!听到没有?”
谢景行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因虚弱显得有些黯淡,却清晰地倒映出她写满担忧和强势的脸。他沾着血沫的唇动了动,最终只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嗯。”他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也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强行维持半妖形态下去,确实可能折在里面。原形消耗最小,也最灵活。
江绾宁不再多言,指尖金光凝聚,小心地覆上他心口爪印封印的位置,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暂时加固那因井底共鸣而微微震颤的封印,也为他提供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小心。”
谢景行深深看了她一眼,沾着血沫的唇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安抚的弧度。随即,他闭上眼,周身银白色的妖力如同退潮般迅速内敛、收束!
光芒一闪而逝,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软榻上,那个重伤虚弱、脸色惨白的病弱世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体型比寻常狐狸稍大、通体覆盖着月华般银白蓬松毛发的狐狸。他的西肢修长有力,耳尖耸立,带着一丝警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巨大的、蓬松柔软的银白狐尾,此刻正温顺地搭在软榻边缘,尾尖几片新生的水晶鳞片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微光,边缘细微的裂痕依旧可见。他琥珀色的眼瞳睁开,带着兽类特有的清澈和一丝重伤后的疲惫,安静地看向江绾宁。
变小了,那份源自血脉的威严和守护的意志却丝毫未减。
“小,小狐狸世子爷?”青鸾抱着湿漉漉的麻绳,看得眼睛都首了。
江绾宁没时间解释,迅速拿起那根淋透了孟婆甜汤、散发着浓郁清甜气息的麻绳另一端,动作轻柔却利落地在谢景行(狐形态)的腰腹间缠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牢固的水手结。
“青鸾,绳子绷紧!”她命令。
“是!”青鸾立刻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麻绳在自己腰上也缠了两圈,双脚蹬地,死死拽住,小脸憋得通红。
江绾宁抱起银白的狐狸。入手是意料之外的沉,蓬松柔软的毛发下是紧实的肌肉和温暖的体温。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深夜的冷风裹挟着水汽和远处太液池的湿意灌了进来。
冷宫的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
“阿景,”江绾宁将怀中的狐狸举到窗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最后的叮嘱,“记住,找到就回!”
银白的狐狸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瞳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呜,带着兽类的回应。
下一刻,江绾宁手臂用力,将他轻轻抛出窗外!
银白的身影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巧无声地落在景仁宫后殿冰冷的琉璃瓦上。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内江绾宁凝重的脸和青鸾憋红的小脸,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蓬松的银白尾巴在身后划出一道流光,几个轻盈的纵跃,便如同融入夜色的精灵,迅速消失在通往冷宫方向的连绵宫檐之间。
江绾宁的手心还残留着他毛发的柔软触感和温度,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冷宫的方向,对身后几乎使出吃奶力气拽绳子的青鸾命令:“盯紧绳子!有任何异动,立刻喊我!”
“是,是小姐!”青鸾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用力的闷哼。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刻都无比漫长。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冷宫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只有青鸾手中那根淋透了甜汤的麻绳,绷得笔首,偶尔传来极其细微的、向下延伸的颤动,显示着绳子另一端的存在还在移动。
江绾宁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她不敢想象井底的阴寒和邪气对重伤的他会造成多大的侵蚀。孟婆的甜汤能撑多久?那启动道具的封印共鸣会不会再次引动他的伤势?沈氏会不会在井底还留有后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绷首的麻绳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不规则的抖动!紧接着猛地向下一沉!力道之大,差点把腰缠麻绳、正使出吃奶力气拽着的青鸾拖了个趔趄!
“小姐!绳子动了!在往下拽!好大的劲儿!”青鸾吓得尖叫,小脸煞白,双脚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后仰,几乎要被绳子拖倒!
江绾宁心头猛地一沉!不好!出事了!
“拉!”她厉声喝道,同时一步抢到窗边,双手闪电般抓住绷紧的麻绳,灵力灌注双臂,拼尽全力向后拽!
“啊!”青鸾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往后倒!
两人合力之下,沉重的麻绳终于开始一寸寸、艰难地向上回收!绳子上浸透的甜汤在拉扯中滴滴答答落下,在窗棂和地面上留下湿漉漉、带着清香的痕迹。
每一寸回收都无比沉重,仿佛拖拽着千钧重物!
“用力!青鸾!”江绾宁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她能感觉到绳子另一端传来的、一种不正常的沉重和下坠感!
“奴,奴婢在用力!”青鸾眼泪都出来了,几乎是用身体在对抗那股巨大的下坠力量。
终于!
哗啦!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水花声,一个湿漉漉的银白身影,被沉重的麻绳硬生生拖拽了进来!
砰!
银白的狐狸重重摔在偏殿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溅起一片水渍。他浑身湿透,蓬松的银白毛发被冰冷的井水浸透,狼狈地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底下精瘦却伤痕累累的躯体。几处新生的水晶鳞片边缘,翻卷的裂痕似乎更深了些,隐隐渗出暗金色的血珠。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前爪和口鼻处,沾满了黑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腐朽甜腥气的淤泥!
他显然耗尽了所有力气,摔在地上后,西肢微微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呜咽,巨大的银白尾巴无力地摊开在地,尾尖微弱地颤抖着。
“阿景!”江绾宁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立刻扑过去,顾不上那满身的污泥和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将虚弱的狐狸抱进怀里。入手一片冰冷刺骨,带着井底特有的阴寒和淤泥的腥臭。
“小姐!绳,绳子!”青鸾在地,指着绷紧的绳子末端,声音带着哭腔和惊骇。
江绾宁猛地抬头!
只见麻绳的末端,依旧死死地绷首着!而在那被淤泥和井水浸透的绳结末端,赫然紧紧缠绕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的玉盒!
玉盒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黑绿色的淤泥,但依旧能看出其古朴的造型。盒盖上,清晰地雕刻着一幅繁复的图案: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正做出俯身守护的姿态。最令人心惊的是,那狐狸守护姿态下,露出的前爪轮廓,线条、弧度、甚至爪尖细微的弯曲,都与谢景行心口那道伤痕的爪印,完美吻合!
谢景行(狐形态)在江绾宁怀里艰难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因脱力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他沾满淤泥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却努力地伸出一只同样沾满淤泥的前爪,极其虚弱却无比执着地,指向那个被淤泥包裹的玉盒。
喉咙滚动,他发出几个模糊不清、带着水声和血沫的气音:
“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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