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混合着黑绿淤泥,顺着银白狐毛滴滴答答落在金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污浊。谢景行蜷在江绾宁怀里,小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江绾宁紧绷的心弦。他琥珀色的眼瞳半阖着,失去了平日的清亮,只剩下重伤脱力后的涣散和疲惫。口鼻和前爪沾满的腐臭淤泥,更衬得他此刻的狼狈。
“青鸾!热水!干净的软布!快!”江绾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抱着湿透冰冷的小狐狸,快步冲向偏殿深处隔出的临时休憩处,那里有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
“来、来了小姐!”青鸾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冲出去准备。
江绾宁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湿漉漉、冰冷的一团放在软榻上。谢景行喉咙里溢出几声模糊痛苦的呜咽,巨大的尾巴无力地摊开,尾尖几片新生的水晶鳞片边缘翻卷得更厉害了,细微的裂痕处渗出暗金色的血珠,混着黑绿的淤泥,触目惊心。他试图抬头,却只是无力地蹭了蹭身下的软垫。
“别动!”江绾宁按住他,指尖金光流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翻卷的鳞片,清理他口鼻和前爪上冰冷的淤泥。每一下触碰,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蠢狐狸,不是说了找到就回?逞什么能!”她的声音又气又急,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青鸾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和干净布巾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宫女,端着更多热水和药箱。
“出去!没我吩咐谁也不准进来!”江绾宁头也不回地命令,语气冰冷。宫女们如蒙大赦,放下东西慌忙退了出去。
江绾宁浸湿软布,拧得半干,动作极尽轻柔地擦拭着谢景行沾满泥污的银白毛发。温热的水流带走污秽,露出底下紧贴着皮肤的、湿透的绒毛,显得他更加瘦小脆弱。清洗到尾根处那几片翻卷裂开的水晶鳞片时,她的动作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暗金色的血珠被温水化开,丝丝缕缕晕染在银白的毛发上。
“呜!”谢景行身体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巨大的尾巴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护伤处。
“忍着点!”江绾宁咬牙,指尖的金光更盛,带着安抚和镇痛的灵力丝丝缕缕渗入伤口边缘。“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清洗完毕,湿透的毛发暂时无法弄干,江绾宁用干净的大块软布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受伤的尾巴尖。她从药箱里迅速翻出几个玉盒和瓷瓶,金疮药、固元膏,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巴掌大的青玉小坛。
“青鸾,把孟婆婆的不吵架甜汤倒半碗出来。”江绾宁吩咐道,同时打开金疮药的玉盒,里面是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淡绿色药膏。
“是,小姐!”青鸾连忙照办,小心翼翼地将粘稠如蜜、闪烁着微光的浓缩甜汤倒进一个小巧的白玉碗里。浓郁的桂花蜜混合奇异草叶的辛香瞬间弥漫开来。
江绾宁用干净的小玉勺舀起一点金疮药,混合上等量的固元膏,最后,她看了一眼那碗浓缩甜汤,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勺,滴入混合物中。
三样东西在玉勺中混合,金疮药的草木绿、固元膏的乳白、甜汤的晶莹微光交织在一起,并未产生剧烈的反应,反而融合成一种温润如玉、散发着奇异生机的淡金色膏体。
“阿景,”江绾宁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商量口吻,指尖轻轻拂过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尾尖,“会有点疼,忍着。”
谢景行勉强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因剧痛而水汽氤氲,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江绾宁屏住呼吸,指尖蘸取那混合好的淡金色膏体,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涂抹在尾尖鳞片翻卷裂开的伤处。
“嘶!”膏体接触伤口的瞬间,谢景行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巨大的尾巴剧烈地一甩!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细针同时扎下,远超井水的阴寒侵蚀!他喉咙里溢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呜咽,包裹身体的软布被挣开一角,露出底下湿漉漉、因剧痛而绷紧的躯体。
“按住他!”江绾宁厉声对青鸾道,自己却更快一步,左手稳稳压住他尾巴靠近根部的安全区域,右手动作不停,指尖凝聚着更精纯的金色灵力,引导着那淡金色的药膏,强行覆盖、渗透进每一道细微的裂痕深处!
药力伴随着灵力,霸道地冲刷着被阴寒邪气侵蚀的伤口,如同烈火灼烧朽木。谢景行痛得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原本半阖的眼瞳骤然睁大,瞳孔紧缩,甚至一瞬间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尖!那是痛到极致,连人形伪装都几乎崩溃的征兆。
“呜!宁宁!”他无意识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带着幼兽般的无助。
“马上就好!再忍忍!”江绾宁心揪成一团,手下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或减轻。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不彻底驱除井底邪气的侵蚀,伤口只会恶化。她的灵力如同最细密的网,包裹着他的伤处,最大限度地隔绝痛苦,引导着药力修复。
青鸾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干扰小姐。
剧烈的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那淡金色药膏完全覆盖了所有裂痕,并开始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时,谢景行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急促痛苦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他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打湿,沾在苍白的脸颊上。
江绾宁没有停下。她指尖的金光如同最温柔的画笔,引导着药膏的力量,在那些裂痕边缘细细描摹。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些原本翻卷、裂开的水晶鳞片边缘,在淡金色药膏和江绾宁精纯灵力的共同作用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弥合!新生的部分不再是之前的半透明水晶质地,而是一种更加奇异、近乎透明的材质,如同最纯净的冰晶凝结而成,又带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新生的透明鳞片上,清晰地浮现出一道道极其细微、却繁复玄奥的天然纹路!那纹路蜿蜒流转,透着一股古老而稳固的气息,竟与锁魂棺椁上那些承载着封印力量的雕刻纹路,如出一辙!
“这……”江绾宁杏眼中满是震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片新生的、带着奇异纹路的透明鳞片。入手微凉,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稳固的能量感。
谢景行也感觉到了尾巴的变化,那股阴寒刺骨的侵蚀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微微麻痒的清凉舒适感,以及一种与锁魂棺封印更深层次的共鸣。他虚弱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自己焕然一新的尾尖,那几片新生的透明鳞片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的星辉,美丽得近乎梦幻。
他沾着淤泥的嘴巴微微动了动,沾着血沫的唇角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近乎顽皮的调侃:
“宁宁!”
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那流光溢彩、覆盖着新生透明鳞片的尾巴尖上。
“我现在这样,像不像你前世,在黄泉河畔画的锦鲤狐狸?”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气弱,却清晰地钻入江绾宁耳中。锦鲤狐狸?那是她幼年时,抓着他的爪子,蘸着黄泉边的五彩泥,在忘川石上胡乱涂鸦的杰作,一条有着狐狸脑袋和七彩鳞片鱼尾的古怪生物,被他笑话了好久。
回忆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眼前这伤痕累累却焕发新生、带着锁魂棺同源纹路的尾巴,可不就是她当年那荒诞涂鸦的现实映照?
江绾宁心头百味杂陈,酸涩、心疼、好笑,还有一丝命运弄人的荒诞感。她看着他那双带着疲惫笑意的琥珀色眼睛,刚想开口,也许是嗔怪,也许是感慨。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屏风外传来!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和青鸾短促的惊叫!
“啊!”
江绾宁和谢景行同时一惊,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青鸾脸色煞白地僵在屏风入口处,脚边是一个摔得西分五裂的官窑青瓷花瓶,清水和折断的花枝溅了一地。她显然是被殿内这狐狸精疗伤的神异景象彻底惊呆,又或许是连日惊吓让她心神恍惚,竟不小心撞倒了旁边高几上的摆设。
“小、小姐!世子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这就收拾!”青鸾回过神来,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声音带着哭腔,“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世子爷的尾巴,没看见那些会发光的鳞片。”
她越说越乱,语无伦次,圆脸上写满了“完了完了又闯祸了”的绝望,看向谢景行那条流光溢彩尾巴的眼神,惊恐得如同看见了妖怪现形。
江绾宁额角突突首跳,方才那点温情和感慨瞬间被这冒失丫头搅得烟消云散。她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青鸾那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又气又无奈。
谢景行巨大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新生的透明鳞片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与锁魂棺如出一辙的稳固纹路清晰可见。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鸾,又抬眼看向江绾宁,沾着血沫的唇角微微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疲惫的叹息。
他缓缓合上眼,将脑袋埋进身下柔软的软垫里,那条带着新生鳞片、如同神造艺术品般的巨大狐尾,也温顺地收拢蜷起,尾尖轻轻搭在江绾宁的手边,传递着无声的依赖和随你处置的坦然。
江绾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目光扫过满地碎瓷,最后落在青鸾那张涕泪横流的圆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心好累”的冰冷平静:
“青鸾。”
“把地上收拾干净。”
“然后……”
“去外面跪着。”
“好好想想,什么叫非礼勿视。”
“再敢乱闯乱看,”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过谢景行尾尖一片温润透明的鳞片,“我就让你去给孟婆的汤锅,当一辈子烧火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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