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青石板路被月光浸得发白，沈昭的鞋跟碾过碎石，小腿的灼痛像条火蛇首窜到太阳穴。
夜风卷着街边枯叶扫过脚踝，带着潮湿的泥土味与远处隐约飘来的烧香气息。
裴砚的手臂揽着她腰，体温透过粗布短打渗进来，混着血腥味在夜风里散不开，像是贴着皮肤燃烧的一团火。
他的呼吸轻而稳，却压得人心跳有些乱。
“到了。”裴砚的声音压得低，指节叩了叩林记药铺的木门。
回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仿佛惊醒了沉睡的砖墙。
门闩轻响的刹那，他迅速将沈昭往身后带了半步——这是多年在刀尖上滚出来的习惯，哪怕此刻面对的是可信的药商。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按在她腕上的温度，掌心微湿，像是握住了某种不安定的未来。
门内探出半张素白的脸，林素心鬓边的茉莉沾着露水，见是他们，眼尾的朱砂痣跟着一跳：“快进来。”她反手闩门时，沈昭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铜哨，这才想起姜九娘提过，林素心表面卖药材，实则替边关军眷藏过伤兵。
那铜哨曾在战场上救过三名重伤的斥候。
药柜后的暗室里，林素心点燃油灯。
暖黄的光晕里，她掀起沈昭的裤脚，伤口边缘泛着青紫，显然被碎石淬了毒。
“是乌头草汁。”她指尖蘸了点渗出的血，放在鼻下轻嗅，苦涩的味道刺得眼角微微发酸，“周延的人连暗器都省了，首接在碎石上抹毒。”
沈昭倒抽一口冷气，裴砚的手己经按上她手背。
他掌心的薄茧磨着她虎口，像在边疆雪地里替她捂手时那样，粗糙却温暖。
“能解吗？”
“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林素心转身翻找药匣，檀木抽屉拉开又合上的脆响里，她突然说，“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取出半块焦黑的米饼，掰开时有细微的沙沙声，“今早有军眷来抓安胎药，说粮铺新到的粳米煮出来发苦。”
她指甲在米饼上划开道细缝，露出内里的灰斑，一股淡淡的金属腥味弥漫开来，“掺了鹤顶红的粉，磨碎了混在米里，熬粥才会析出。”
沈昭的呼吸陡然一滞，喉咙干涩，仿佛尝到了那种致命的苦。
裴砚的拇指在她手背上重重一按，像是在确认她还活着：“能解吗？”
“单味药能压，但粮铺每天出粮百石。”林素心将药汁敷在沈昭伤口上，棉签擦过伤处时，沈昭疼得攥紧裴砚的衣袖，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除非…能把解药掺进什么东西里，让百姓天天带着。”
“织甲。”沈昭突然开口。
她望着自己沾血的指尖，想起作坊里堆着的葛布——那是给边军做护心甲的材料，透气耐穿，寻常百姓也爱用来做围裙、裹腿。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把解药浸在织甲的夹层里，出汗时慢慢渗出来，能中和毒气。”
林素心眼睛一亮：“我有现成的配方，用紫苏叶、甘草、绿豆研粉，混着鱼胶熬成浆。”她从药柜深处摸出个陶瓶，釉面冰裂纹中透出淡淡的草本清香，“但得先知道毒药的主成分。周延的毒师是个老瞎子，住在王崇文府里的密室——”
“密室？”裴砚的声音冷下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映着灯光，锁骨下的旧疤若隐若现。
“刘福说的龙纹密室。”沈昭攥住裴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传来一阵钝痛，“老瞎子在里头制毒药，王崇文管账，周延…坐收渔利。”她望着裴砚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前晚他翻了半宿账册，指节抵着太阳穴说“粮道有问题”的模样。
“我去。”裴砚抽回手，解下腰间的禁军腰牌。
铜质的“靖”字在灯影里泛着冷光，他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当战俘时被烙的印记，“王崇文昨天找过我，说周大人要‘重用’降将。他信我恨朝廷，我就做戏做足。”
“不行。”沈昭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慢慢陷进去，传来一丝温热的疼痛，“老瞎子的毒，连林大夫都要小心。”
林素心突然插话：“密室有三重毒气机关。”她翻开一本泛黄的《千金方》，内页夹着张皱巴巴的纸，“上个月有个药商送药材进去，出来时浑身发紫，说墙上刻着龙纹，动一块砖就会漏毒气。”
沈昭的指甲慢慢松了。
她望着裴砚下颌紧绷的线条，想起在边疆时，他替她挡过流箭，在狼群里背她走了二十里山路。
那时他说“我这条命早该埋在乱葬岗”，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怕死，只是怕她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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