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指尖轻抵着裴砚带回的羊皮纸,墨迹未干的毒药配方还带着一股腥涩的气息,像是某种野兽吐出的残息。
她昨夜守在炭盆前等他,火折子擦了七次,每一次火星跳跃时都伴随着细碎的“噼啪”声。
最后一次终于看清他推门而入的身影——那染血的袖口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冬日里冻僵的梅花瓣。
他颈侧划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口,血珠顺着锁骨下的旧疤缓缓滑落,宛如一条蜿蜒的暗红色小蛇,在皮肤上留下湿热的痕迹。
“是乌头碱为主,配了曼陀罗。”裴砚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木板,解下外袍时,沈昭看见他背心上沾着暗褐色的药渍,散发出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仿佛毒雾尚未散尽。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想起三天前林素心说的“单味药能压”,此刻配方摊开在眼前,紫苏、甘草、绿豆的比例在脑子里转成算盘珠子,叮当作响。
作坊里堆着的葛布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些浸过鱼胶的织甲夹层,正好能吸住药粉,等百姓出汗时慢慢渗进皮肤。
“九娘!”她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作坊的木梁上,回荡出空洞的余音。
姜九娘从后堂掀帘进来,鬓角别着的铜簪子晃了晃,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她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是方才去市集探消息时买的:“哎呦我的沈大娘子,作坊外头的狗都被你喊醒了。”
“把上个月收的那批旧葛布全翻出来。”沈昭抓起桌上的陶瓶,林素心配的药浆还带着余温,黏稠地贴着手掌,“让绣娘把夹层拆了,用新鱼胶混着药粉重缝。要快——”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姜九娘腰间的情报袋,“边军家属的绣娘手最巧,先找她们。”
姜九娘咬碎芝麻糖的声音突然停了。
她盯着沈昭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那些妇人们信得过?”
“她们的男人在城墙上喝毒粮熬的粥。”沈昭把药瓶塞进姜九娘手里,触感烫得她缩了下手指,“要是连自己男人的命都信不过,这世道也没救了。”
后堂传来木柜挪动的声响,是姜九娘在翻旧布。
沈昭转身时,瞥见裴砚正往颈侧的伤口上撒金疮药,药粉落在血珠上滋滋作响,像是雪落在滚烫的铁锅上。
她喉头一紧,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我来。”
裴砚的手指顿了顿,松开药瓶。
沈昭的指尖碰到他皮肤时,感觉到一片灼烫——他在发烧。
密室里的毒气虽解了,可旧伤遇了潮气,又发起来。
“昨夜王崇文的人在巷口盯了半宿。”裴砚突然开口,声音像浸在凉水里,“他们以为我去赌坊了。”
沈昭的动作一顿。
她想起前晚裴砚翻账册到三更,指节抵着太阳穴说“粮道有问题”的模样,想起他锁骨下那道战俘烙的疤——三年前他本该死在乱葬岗,如今却要替她在虎口里拔牙。
“先去歇着。”她把金疮药瓶收进木匣,木质盖子合上时发出一声闷响,“等织甲缝好,我让李铮带两个弟兄送你回营。”
裴砚没说话,只是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没事。”
作坊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敲在屋瓦上。
姜九娘掀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她鬓角的铜簪子歪了,脸上还沾着葛布的线头:“红衣娘子到了!带了辆马车的毒米!”
沈昭跟着跑出去时,正看见红衣娘子翻身下马。
她穿一身猩红短打,腰间别着两把柳叶刀,刀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她踢了踢脚边的麻袋,米香混着股焦糊味钻出来:“这米煮了能毒哑人,我试了——”她指了指马车里昏迷的车夫,“那小子喝了半碗,现在舌头肿得像茄子。”
姜九娘蹲下来捏了把米,指尖沾了层灰白色粉末:“王崇文的亲信?”
“马脸刘三。”红衣娘子扯下头巾擦刀,刀身映出她泛红的眼尾,“那孙子还说‘周大人要让边民全成哑巴’,我一刀捅了他的马,马惊了才冲散了车队。”
沈昭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前几日在城门口看见的乞儿,那孩子蹲在墙根啃馒头,啃着啃着突然捂住喉咙翻白眼——原来不是饿的,是吃了毒粮。
作者“爱睡懒觉的汤圆”推荐阅读《烽火红妆:将军夫人的兵戈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地图呢?”她转头问裴砚。
裴砚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他从密室里撕下来的。
边角还沾着血,上面用朱砂标了十几个红点,每个点旁写着“粮铺”“粥棚”“军灶”。
“王崇文在每个点都放了毒。”裴砚的声音像块冰,“他要让边民先哑,再咳血,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红衣娘子带来的毒米,突然想起林素心说的“以毒攻毒”——如果把解药粉伪装成毒药,混进王崇文的运输线里呢?
“九娘。”她转身抓住姜九娘的手腕,“你不是认识西市的粮商老胡?他总往王崇文的粮铺送货。”
姜九娘的眼睛突然亮了:“你是说……把药粉掺在他的米里?”
“对。”沈昭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王崇文以为自己在撒毒,其实撒的是解药。等他发现不对,边民早喝了十顿解药米了。”
裴砚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淡,却让眼尾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好计策。”他伸手摸了摸沈昭的发顶,像在摸当年边疆那匹总爱蹭他手的枣红马,“但得有人盯着老胡。”
“我去。”红衣娘子把刀往腰间一插,“老胡的小妾是我干妹妹,我能混进他的米仓。”
姜九娘扯了扯沈昭的衣袖:“那织甲呢?王崇文要是发现百姓身上有解药……”
“发现了又怎样?”沈昭抓起桌上的葛布,指甲在布料上划出一道痕,“他总不能把全城百姓的衣服都扒了。”
可命运总爱给人耳光。
三天后,红衣娘子的急报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沈昭手一抖。
“王崇文派兵封了西市。”红衣娘子的信上沾着血,“他们搜走了半车织甲,抓了五个分发的绣娘。有个小媳妇喊‘这是救命甲’,被当街抽了二十鞭。”
沈昭站在作坊门口,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根细针戳着她的太阳穴。
她想起今早有个老妇人跪在门口,举着儿子的护心甲哭:“我家柱子在城墙上守了七天,就靠这甲里的药……姑娘,求你再给件吧。”
裴砚的手突然覆在她后颈。
他的体温己经退了,掌心却带着层薄汗:“要撤吗?”
“撤?”沈昭转身盯着他,眼里像烧着团火,“王崇文要的是边民的命,我们撤了,他们连最后一口气都喘不上。”
她抓起桌上的地图,朱砂点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今晚。”她的声音像块磨利的刀,“让李铮带死士守住北城门,红衣娘子截西市的粮车,你……”她抬头望着裴砚,他眼底的血丝像张网,“你去烧了王崇文的药库——他的毒米越多,我们的解药就撒得越广。”
裴砚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作坊外的更鼓声突然响了。
三更天,正是月黑风高时。
沈昭望着裴砚系紧的禁军腰牌,“靖”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想起边疆的雪夜,他背着她在狼群里走了二十里,那时他说“我这条命早该埋在乱葬岗”,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怕她输。
“等打完这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们去江南。”
裴砚的手指顿了顿。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在吻一片易碎的雪:“好。”
可江南的春天还远。
作坊外传来马蹄声,是李铮带着死士到了。
裴砚翻身上马时,沈昭看见他背上的震地甲触发器——那是她亲手做的,能炸翻半堵墙。
“小心。”她喊。
裴砚回头冲她笑了笑。月光照在他锁骨的旧疤上,像道银色的伤痕。
沈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攥紧了手里的织甲。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她突然想起林素心说的话:“以毒攻毒,最狠的不是药,是人。”
而他们,早就是最狠的那把刀了。
后巷传来姜九娘的吆喝:“绣娘们都到齐了!织甲装了三大车!”
沈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作坊。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像团烧不尽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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