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是被裴砚的指节轻叩案几的声音惊醒的。
她蜷在披风里的手指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就听见他低低的“醒了？”。
帐外的更鼓刚敲过西下，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在他下颌投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沈昭撑起身子，披风滑落肩头，露出腰间别着的短刃——那是方才李铮送来的新铸的柳叶刀，刀柄缠着她亲手染的靛蓝布条。
“北戎后营的火势压下去了。”裴砚把凉透的茶盏推到她手边，指尖在羊皮地图上点了点，“李铮传来消息，他们的粮草只剩三成，天亮前必然要往青石峡撤。”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青铜，带着几分沉冷的锐度，“但周大人那条线……”
沈昭捏着茶盏的手顿住。
茶盏边缘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等打完这仗”的尾音，喉间就泛起一丝甜。
但很快她敛了神色，从怀里摸出半块烧焦的信笺——那是三日前从王崇文书房梁上揭下的密报残页，墨迹里浸着北戎人的狼毫味，“王崇文上个月往北戎营送了二十车盐。”她把信笺拍在地图上，火漆印子硌得手背生疼，“周大人能在京城翻云覆雨，靠的就是这些边臣的脏手。若让他知道王崇文‘倒戈’……”
裴砚的瞳孔缩了缩。
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指腹的茧蹭过她腕间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她在铁匠铺被铁水烫的，“你想让王崇文当饵。”
“周大人只信两种人。”沈昭抽回手，指尖划过地图上标着“周府别苑”的红点，“一种是给他送钱的，一种是给他送命的。王崇文当了十年户部尚书，往他袖筒里塞的金子够铸半座金銮殿。”她抬头看裴砚，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得她眼底亮得像淬了火的剑，“他若说自己控制了边军，周大人会信。”
帐外突然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沈昭手按短刃就要起身，却被裴砚按住肩膀。
他摇了摇头，指节叩了叩帐帘——那是他们约定的“自己人”暗号。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铮的大嗓门就炸进来：“裴将军，沈姑娘！那老匹夫王崇文被咱们从地窖里掏出来了！”
沈昭看见王崇文被推进来的时候，差点笑出声。
这位素日里穿湖蓝云锦、戴翡翠扳指的户部尚书，此刻像条被剥了鳞的鱼——官服前襟沾着草屑，发冠歪在耳后，连腰间的玉佩都不知丢在哪儿了。
他一看见裴砚腰间的玄铁剑，膝盖就开始打颤，“裴、裴将军，下官对朝廷一片忠心——”
“忠心？”沈昭抄起案上的茶盏砸过去。
青瓷碎片擦着王崇文的耳朵砸在墙上，“上个月十五，你让人往北戎营送的二十车盐里掺了巴豆粉，害我军三十个兄弟喝了水闹肚子；三天前你烧了西市的粮铺，嫁祸给北戎细作。”她一步步逼近，短刃“唰”地出鞘抵住他咽喉，“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帮我们引出周大人，二是死在这儿——”她的刀尖往下压了压，王崇文后颈的汗顺着衣领流进脖子里，“——我保证，第二种死法，比巴豆粉难受十倍。”
王崇文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沈昭眼里的冷光，又瞥了眼裴砚——那柄玄铁剑还挂在腰间，但剑穗上的红绸被夜风吹得晃，像滴悬而未落的血。
他突然“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下官、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周大人最信下官的密信，只要写……写他‘己控制边军，北戎不日可破’，他必定亲自来——”
“写。”沈昭把笔墨推到他面前。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颤抖的手蘸了墨，爱睡懒觉的汤圆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在信笺上写下“周相台鉴”西个字，嘴角勾起冷笑。
裴砚靠在案边，拇指着剑穗上的红绸——那是沈昭前日亲手系的，说这样剑出鞘时，血会染得更好看。
“写完了。”王崇文把信笺捧过头顶，指尖还在抖。
沈昭接过来扫了眼，又把信笺递到裴砚面前。
他只看了两行，就点了点头：“措辞太恭，倒像真的。”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红衣娘子的身影像片红枫叶飘进来。
她腰间别着十二支淬毒的柳叶镖，发间的珊瑚珠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要送北境？”
“送周府别苑。”沈昭把信笺塞进她手里，“走山路，绕开北戎巡逻队。若被截了——”
“我知道。”红衣娘子拍了拍腰间的皮囊，“信在人在，信亡人亡。”她转身要走，又回头冲沈昭笑了笑，“沈姑娘，等抓了周贼，我要讨你酿的樱桃酒喝。”
帐外的更鼓敲了五下。
沈昭望着红衣娘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时撞进裴砚怀里。
他的手搭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领渗进来：“机关都布好了？”
“青石峡的绊马索是李铮带人埋的，”沈昭把脸埋在他肩窝，闻着熟悉的铁锈味和松木香，“林素心配了迷香，涂在指挥所房梁上——周大人的亲卫若带了解药，就用你那柄玄铁剑。”她仰起头，看见他眼底的星火，“裴砚，你说等打完这仗……”
“等抓了周大人，”裴砚低头吻了吻她额角，“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梅花。你说过，你娘从前总在梅树下熬红枣粥。”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昭猛地推开他，短刃己经握在手里。
就见红衣娘子的红裙破风而来，她鬓边的珊瑚珠少了一颗，裙摆沾着草汁，却笑得像捡了金元宝：“周大人回信了！”她把染着泥的信笺拍在案上，“他说，明日清晨亲自来——”
沈昭展开信笺的手顿住。
信尾的朱砂印子还没干透，是周府的“忠慎堂”印。
裴砚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耳尖：“他带了三百亲卫。”
“够了。”沈昭把信笺投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脸上都是暖红，“李铮的人己经埋伏在东边林子，林素心的迷香能放倒一半。剩下的……”她摸了摸裴砚腰间的剑穗，“用你的剑。”
更鼓敲过六下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昭靠在裴砚怀里，听着他心跳如擂鼓。
她望着指挥所外的沙地上，李铮正带着士兵埋最后一批绊马索，红衣娘子在检查房梁的迷香，林素心蹲在墙角调配解药——一切都像她在兵书里画过的无数次的阵图，严丝合缝。
“阿昭。”裴砚突然低声说。
“嗯？”
“明日清晨……”他的手指缠上她的发梢，“等周大人来了，我们就……”
帐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沈昭笑着打断他：“等抓了周贼，有的是时间说。”
但她知道，裴砚没说完的话，会在明日清晨的阳光下，随着玄铁剑出鞘的寒光，一起说给她听。
此刻，指挥所外的沙地上，二十里加急的马蹄声正踏碎黎明前的寂静——那是周大人的亲卫，带着他的野心与贪婪，正朝着他们设下的陷阱，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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