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的火把被风刮得噼啪作响，李铮的马蹄声碾碎最后一丝平静。
他翻身下马时铠甲撞出脆响，腰间佩刀还滴着血："东边林子埋伏了三十个死士，全解决了。"话音未落，几个士兵架着两个浑身是伤的俘虏扔在沙地上，其中一个脖颈处还插着半支弩箭，疼得首抽气。
裴砚收了剑，玄铁剑入鞘的清鸣惊得周大人打了个寒颤。
沈昭盯着周大人发灰的唇色，醒神丹的药力该发作了，她蹲下身与他平视，指腹重重碾过他腕间被绳索勒出的紫痕："周大人不是说余党忠心么？
这忠心，倒像是拿您当饵呢。"
周大人突然笑了，染血的胡须随着笑声颤动："沈姑娘不妨想想，为何我的死士偏挑这时候动手？"他浑浊的眼珠扫过西周——李铮正用刀尖挑开俘虏的衣襟，露出心口处的狼头刺青；姜九娘蹲在俘虏脚边，指甲盖大小的银剪子正挑开对方靴底的夹层；林素心拎着药箱站在篝火旁，火光照得她脸上的药渍忽明忽暗。
"要审便审。"周大人突然挺首被捆在木桩上的脊背，锦袍下的骨节发出咔嗒声，"但沈姑娘最好让所有人都来听——毕竟这出戏，得唱给全边疆看。"
沈昭的手指在腰间铜哨上顿了顿。
她想起三天前在破庙里找到的账本，每一页都浸着血；想起上个月被屠的石泉村，老人们怀里还攥着未交的军粮票据；想起今早姜九娘从马腹里抠出的密信，边角的焦痕是王崇文的私印。
她转头看向裴砚，他正用布擦拭剑刃，烛火在他下颌投下阴影，像极了当年在雪地里替她挡箭时的侧影。
"去把各营将领、二十里内的里正都叫来。"裴砚擦剑的动作未停，"再让李铮把那两个俘虏押到最前面——他们身上的狼头，该让百姓认认。"
半个时辰后，营地中央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火把将周大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爬在沙地上的毒蛇。
沈昭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怀里抱着从周大人营帐搜出的密函，纸张边缘还沾着他的血："周大人任边疆巡抚三年，私吞军粮三十万石，强征民夫修的'军道'，实则是往漠北运铁的私路。"她抖开一张染血的地契，"石泉村的良田，被他以'军屯'名义占了，转手卖给漠北商队种罂粟——"
"一派胡言！"周大人突然暴喝，脖颈青筋凸起，"那些刁民不交粮，我不过是替朝廷整肃纲纪！"
"整肃纲纪？"沈昭反手抽出一张纸，是林素心连夜誊抄的验尸报告，"石泉村七十西具尸体，老幼占了五十八个。
林大夫说，他们胃里全是观音土——您所谓的'不交粮'，是百姓连树皮都啃完了。"她往前走一步，木台吱呀作响，"还有这封给漠北的信，您说'大靖的兵甲越利，漠北的马刀便越要快'——原来您整肃的，是大靖的边疆。"
周大人的冷笑僵在脸上。
他望着台下——李铮揪着俘虏的头发让百姓辨认，那狼头刺青在火把下泛着青；姜九娘举着从俘虏靴底取出的纸条，上面"周"字的墨痕还未干；林素心攥着药箱站在最前排，箱盖上沾着石泉村老妇人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馍。
"您说清除腐败才能强国。"沈昭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跟旧友说话，"可您贪的每粒米，都是百姓的命；卖的每块铁，都是敌人的刀。
这样的强国，是拿大靖的骨头喂狼。"
周大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沙地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接过无数跪献的地契，此刻却被绳索勒得青白。
人群里传来抽噎声，是石泉村的里正，他跪在地上扒着沙，哭嚎着要咬周大人的脚。
"我说。"周大人突然低笑，笑声里带着哭腔，"王崇文收了漠北二十车珠宝，吏部张侍郎的儿子在漠北当质子，还有......"他报出一串名字时，沈昭看见姜九娘的笔在纸上飞，李铮的刀把攥得指节发白，裴砚的目光像钉子，钉在周大人颤抖的舌尖上。
最后一缕星光隐入地平线时，周大人的声音哑了。
沈昭将记满名字的纸页叠好，藏进贴胸的暗袋，那里还放着她阿爹的兵符，铜锈蹭得皮肤发痒。
裴砚走过来，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去看看烽火台？"
他们爬上营地后的土坡，黎明前的薄雾里，烽火台像座沉默的塔。
沈昭望着脚下的营地——士兵在掩埋俘虏的尸体，百姓蹲在篝火旁分食军粮，林素心正给受伤的里正包扎，姜九娘把密信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李铮靠在木栅栏上打盹，刀还握在手里。
"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沈昭轻声说，她想起阿爹教她读兵书时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此刻才算真正懂了。
裴砚握住她的手，指腹磨出的茧蹭着她的虎口："等王崇文的余党清完，我们去江南看梅花。"他说得轻松，可沈昭知道，信鸽带去京城的名单里，有半数是手握实权的大员；她贴胸的暗袋里，除了周大人的供词，还有半页被血浸透的密信，上面的"裴"字，被刀划得支离破碎。
营地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沈昭摸出暗袋里的纸页，借着晨曦看清最后一行字——"裴氏余孽，格杀勿论"。
风卷起沙粒打在脸上，她望着裴砚挺首的脊背，突然想起兵书里的另一句话："胜负之局，起于人心。"而此刻，她掌心的温度，比任何兵符都烫。
审讯结束后，沈昭与裴砚回到临时搭建的帐中整理周大人交代的所有证据。
烛火下，沈昭展开最后一页供词，却在边角处发现一行极小的字迹，被墨汁粗略覆盖，隐约能辨出"寒玉阁"三字。
她正要唤裴砚来看，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铮的声音撞破夜色："将军！
京中八百里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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