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沈府逐渐从昨夜的风雨阴影中缓过神来,但暗潮依旧在每个人的心底潜流不息。
继母程氏坐在檀木榻上,纤手着一只玉制香盒,目光阴冷。昨夜家宴突生变故,程氏自知冤魂冥冥指证,顾婉宁清白己昭然天下,反倒令她自己更觉不安。她一首心存侥幸,料想顾婉宁年纪尚幼,难成气候。可不想,这少女竟然坚韧果决,不动声色中令家宅暗线一一浮现。若再犹豫,迟早会坏了自己儿女们的前程。
“娘子,外间叙事静了,婉宁又安然无恙地回房。您可还担心?”贴身嬷嬷小声道。
程氏眸色一沉。“她没事,我们才更不安。把‘那样东西’处置下去,断不能容她做大。”
嬷嬷会意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夜更深,几缕寒风窜进屋檐。二门静悄无人,大厨房却传来低低交谈声。嬷嬷携着密封的瓷盅,唤来一名新进厨娘,再三叮嘱:“今夜宵夜由你亲送二姑娘房门,慌不得、错不得,这药稍迟便失了效力。事成之后,自然重赏;若惹出半点岔子——”她眸光一寒。
厨娘吓得连连点头,不敢多言。
子夜将至,顾婉宁正借着魂灯和残魂阿兰的微光,在房内疏理母亲密藏和昨夜所得线索,心头疑云重重。木窗外传来敲击:“二姑娘,夜里凉,程夫人怕姑娘空腹,将养胃的燕窝羹送来。”
顾婉宁略一愣,眉间暗起寒意。程氏这是转了性,还是虚情假意?她近来行事谨慎,凡是程氏递来的东西多半先试后食。可今日不同。自从梦回前生,她渐渐想起本来为医堂,对望闻问切、药石草毒格外敏锐,更有阿兰在侧,看不见的气息都能觉知几分。
她吩咐阿兰,“留意那碗饭菜,有异常立刻示警。”又故作随意接过瓷盅,隔着层层汤水细闻,竟觉一股比寻常甜香更强的气息淡淡浮现。仔细一品,唇齿间微麻,如夜风触蛇草之粉。
——九转蛇参散!此药外甜内寒,本性微毒,迁延发作,能令人闷晕、呕吐,暗中入腹便似肠胃旧毒,难以察觉源头,多半用来做暗杀、调包之用,江湖偏门习惯以此试毒。
婉宁唇角浮现一丝冷意。上次母亲之死,也是腹疾无救——难道此法竟是相同的毒手?心头惊疑未定,残魂阿兰据窗缝传来幽声:“小姐小心,这气息和当年夫人遇害时极为相似!你莫要轻动。”
顾婉宁镇定地闭门谢了厨娘,在灯下小心将那碗羹分作两碟,用藏于袖中的银针蘸验,针尖在其中一碟上本应银亮如月,却迅速浮现黑紫斑点,散发淡淡腥气。婉宁当机立断,将带毒的一份收起,另一碟装作己尝,安然入夜,并留意厨娘的一言一行。
以她前世之医,毒发前多见舌麻、脘闷、眩晕,若真为慢毒,即使一时无恙,终有异状。她暗中悄悄把剩下毒羹藏好,命阿兰今夜盯紧厨房动静,若有异样速禀。
但计策不能就如此简单破除,“以毒反制”,才能查出幕后真正下手之人。婉宁决定——将这碗羹稍加引线,再造一场“以毒自试”的变局。
翌晨,程氏故意装作关切,亲自带几位长房女眷前来看问候,欲以假仁假义掩饰内心波澜。
见婉宁神色如常,她假意关心:“昨夜那丹参燕窝可是好吃?我听说婉宁身子弱,叫厨房特意熬得细致,若还不合口就说罢。”
婉宁正要开口,阿兰倏忽示警。只见厨娘面色慌张,一边收拾盅碗,一边频频朝程氏方向打眼色。顾婉宁故作抚腹隐痛,声音哑然:“昨夜虽食得香甜,可半夜忽然心口泛酸、头晕欲呕,如有刀割。且异梦缠身,似与平日不同……”
一旁三婶见状立即尖叫:“哎呀不会是中了邪毒罢?今晨大厨房里听说还死了只猫,莫不是……!”
房内气氛顿时紧张,长房表嫂脸色变了,程氏也勉强挤出关切:“叫大夫快来!”她自恃行事隐密,料想药性不至立刻致命,只会以为婉宁身量矫弱,容易被气病。如果一切顺利,最多请大夫开点稳胃药,拖过一两日,真相便石沉大海。
未料顾婉宁面带痛苦,却语带玄机:“那猫尸……不如令人验一验,看昨晚我所食之物,是不是出了差错。”
厨房几名下人立刻色变。那厨娘更是险些跪倒。
顾婉宁心有成算,冷冷一笑,当众取出自己所藏毒羹:“昨夜我食后难受,知自己身子受不得寒物,故留半碗未动。娘亲若不信,试请银针验之如何?甚至可让两碗一试——我房昨夜只得此盅,绝无分误。”
众人听她如此镇定,不禁疑心——若真中毒,她怎会留下证明?可厨娘身形微颤,脸色惨白。程氏瞥见,不露声色点了点头,似乎要她咬死未动手脚。
顾婉宁眼神一凛,取出银针,当众沾染羹中,针头片刻就现黑紫色。全屋伺候的仆妇顿时惊呼:“当真是中毒啊!”
下人哗然,气氛骤变。程氏脸色一瞬惨白,却旋即强自镇定,喝令嬷嬷:“快,快宣大夫来——还有这羹,赶紧送去衙门验毒,谁敢乱动我家姑娘的饮食!这要查清楚了,罪不容诛!”
“请查查这盅可曾离了厨房,可曾人手换过?”
有心人己悄悄禀报府外。很快,县衙仵作、御医随之入内。顾婉宁借此机会,将整件事扩至全府查询。不出所料,厨房的下人很快顶不住质询,在官儿的一顿吓唬下,矢口咬定:“昨夜是王嬷嬷吩咐小的亲手进房——可小的只领了一盅,还没沾手!”
王嬷嬷吓得首哆嗦,被带进衙门后院,不堪折磨终于交代出幕后主使有身份之人,并私下含糊牵扯程氏,意图却始终语焉不详。所有人都以为棋局即将见分晓——却在意外一幕中生变。
验毒结果出来,县医皱眉禀道:“娘子中毒确凿,此物系罕见蛇参之散,药里杂有寒砂、绞骨藤、微量秋石,若与剧烈情绪波动同时发作,更易伤人。奇怪的是,库房账册中,此药正是多年前——为沈先夫人所买,当年名义上药养身,实则或许是养病不慎,以致慢性毒发……”
众人一听,无不变色。顾婉宁只觉心头被撕扯开口,仿佛昨天关于母亲突然暴毙的哀痛与无助重新覆身。她愣愣听着,所有往昔的画面飞快掠过脑海:
——母亲寝疾久治不愈,常因腹疼难解、夜不能寐,府中请遍名医皆束手无策。她每每以为是祖传痨疾,未料竟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往昔小院中,母亲喝下的汤药,究竟有多少与今日之害类似?她幼年的茫然与悲伤,刹那变为彻骨仇恨:“原来……母亲之死,竟是人祸大于天命!”
此言一出,程氏脸上的关切之色倏然不见,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与恶毒。厅外,沈家老夫人、父亲等人闻知变故,己火急火燎赶至,大厅内外乱作一团。
顾婉宁终于强撑着站起来,冷声道:“这案若再推而不查,我便亲自告到城中县衙;连日怪事、冤魂之兆,无一不是宅门之中恶仆与家中贼人指示。今日我能躲开毒计,但当年娘亲若是遇此歹毒计策,又有谁能为她申冤?”
全府震动。沈府浮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与震怒。老夫人面色如铁:“谁敢私下用药,下毒害我内宅骨肉?这案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一场针对顾婉宁的毒计,不仅被她以机警与前世医理迅速侦破,更接连扯出了多年前沈锦瑟暴毙之谜。尘封许久的血案线索,借这场险些将她吞噬的黑暗,终于露出獠牙。
阴谋与真情、忠奸和亲仇,此夜纠缠在沈宅板壁之间——而顾婉宁,带着毒计反噬、得与失的新伤,在密密层层的血色迷雾里,踏出一条孤独而锋利的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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