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宿雨初霁。昨夜的风波尚未远去，沈府内外却己泛起新的涟漪。宁静短暂，大宅深院之下，暗涌正在迅速聚合，叫人透不过气来。
中庭廊下，丫鬟仆妇添茶走水，嘴角压不住的私语随步履流转。见人便低头，背后又低声议论。近来二姑娘风头正劲，昨夜之事越传越盛，却不免给人带来微妙的不安和猜测。
“你听说没？二姑娘昨晚中了毒，竟无恙无损，还能借机查出先夫人之死的旧案，真真是神了！”
“一准是有高人暗中相助，谁见过十来岁的女孩子如此了得？说不准——成分怕不是有些……不一样。”
“嘘，这话当心叫夫人们听了去，满府上下不好过！”
“再说，还有人悄悄说，二姑娘的生母……那年不是突发疾患么，若非血脉有异，怎么会……”
“我听厨房的王嬷嬷说，先夫人外祖家并不高门，其中曲折怕是藏着天大的秘密。”
一旁另个新来的小丫头瞅瞅无人，压低嗓音道：“你没发现吗？二姑娘模样像极了先夫人，可性子却格外像外头传闻中的某位——与咱们沈家别支的公子，那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话传着传着，渐渐变了味。从“女主聪慧能干”转为“出身成谜”，再成“血脉未必纯正，兴许连主子都认不得”，一时间满府皆是此类窃窃私语的影子。
与此同时，在府中古韵流转的偏院里，庶姐沈初微身着藕色云纱，坐于桂下案前，神情比往常更加得意和淡然。她身边站着的，是沈家分支的三房表妹、五房婶母的女儿们。初微此刻才不经意拨了几下轻纱团扇，慢声道：
“二妹这两日风头太盛，连老夫人都偏着她了，瞧得上我们这些人么？本是同宗姐妹，如今有她一个站到前头，咱们反倒叫人看成了外人。”
三房表妹冷笑：“怕什么？偏得了今朝，明天就是众矢之的。再说，有人质疑，二姑娘血脉怕是与府上正根隔着层……你瞧见没人敢问她，她倒反而越发神神秘秘。”
“还有那位外来的表少爷，文文弱弱，居然也敢站在她身后？”五房婶母的女儿目光柔弱却暗藏嫉妒，“总觉得哪里古怪，咱们府里，不愿沾她那身因由的兄弟们多着呢！有人若真胆大帮她，指不定回头要出什么乱子。”
沈初微嘴角噙笑，眸色流转，心头己有计较。她清楚，若能顺水推舟，将“血脉不纯”这一谣言坐实，不仅可动摇顾婉宁的立足根基，更能趁势和府中暗流拉拢。只待机会一到，便得以反客为主。
同一时刻，顾婉宁身居小楼，一夜未眠。静室内，依旧遗留着昨夜残魂阿兰护持后的冷气和草药香。桌上散着密藏记录和那只狐骨吊坠。可她握着吊坠，脑海深处一团迷雾怎么也拨不开，关于自己的身世与母亲的过往，依旧模糊遥远。
昨日她凭借医理与阴魂指点识破毒计，救下自身，更翻出母亲遇害的蛛丝马迹。可大难之后，却觉得自心深处有一道岸线崩塌的空虚涌来。她想追问、想确认、想撕开所有雾障，可每每接近关键之时，脑海就疼痛欲裂，仿佛有一道封印阻断了灵魂深处最重要的部分。
“阿兰，”她咬紧牙关，“你说，大家为何怀疑我的出身？我明知自己只记得与母亲幼时的点滴，偏偏那一段最关键的身世总想不起来。可若真有什么古怪，为何母亲会刻意隐瞒？”
阿兰残魂现身，眉宇间满是焦虑和悲怆：“小姐，奴婢只知老夫人生前每夜梳妆前，总会在镜前自语半晌。有人敲门，便停了。有时她落泪，却吩咐旁人不可入房。府里……自有许多恶口，风言风语一旦传开便再难收敛。但老夫人多年信任您，还请小姐千万不可被旁人扰乱心志！”
“可我偏偏忘了……”顾婉宁低声嗫嚅，冰冷的委屈与无助在心底慢慢发酵。越是力图奋起掌控命运的人，越在“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前溃不成军。她记不起父亲真正的关怀，也不记得母亲为何含泪自断亲缘，更不敢肯定外头那句“所出不正”会不会是无法自证的惨酷现实。
作者“白水糖粥”推荐阅读《灵契红颜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日上梢头，新一轮流言在府中开枝散叶。下人们日日越发肆无忌惮，有的假装好心将“闲言碎语”在婉宁眼前点到为止，有的暗中传信到老夫人耳里，更有甚者，将几分带着“好心提醒”的言语传入父亲、各支房头领的耳旁。
一时间，顾婉宁所在的院落变得清冷。“本就不是我们嫡出的孩子，凑什么热闹。”有的庶女首接冷脸，不愿理会。这些人都落入庶姐沈初微的笼络。她悄然在后宅设下小局，把三房五房等几支暗流伺机召集，以“共抗外敌”“保存沈家声誉”为幌子，畅谈对“出身大事”的忧虑，实则渐为她所用。
午后小聚时，沈初微眉目流转，用半真半假的意气说道：“自家姐妹终究是一体的，若哪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哥表妹抢了家业，其他人难道能安生？我等虽是庶出，也有血脉一半，娘亲们向来仔细……”
言下之意，谁也不敢明说，但在场的早己会意。只要血脉问题坐实，庶姐也可名正言顺地坐大。
与此同时，文弱的七表少爷沈知谦悄然现身。书卷气满身、形容温雅，他素来寡言，但家世却极为清正。昨日在小院见顾婉宁被毒案波及，今日再见她孤身研读账册，眉头深锁，心中微微生怜。
正当暮色降临，小院外流言将至沸点时，沈知谦捧书而至，敲门请见。阿兰早有耳闻，悄然护在一侧，以防被人算计。
知谦走到顾婉宁身前，见她眸色憔悴，声音低低道：“表妹……昨日之事，谦不是昏聩小儿。若有人妄言你血脉不纯，请你不必理会。谦与母亲、家父皆曾受夫人滴水之恩，你为正室之女，是沈家嫡脉无疑。府外流言，总会过去，请你……莫要自伤。”
他递上一方书帕，句句温声宽慰：“昔日本家旧案，我曾查得一段外谱，其中关于先夫人幼年的传闻，并无丝毫不妥之处。可我愿信你、扶你，若有朝一觉前路艰险，知谦必站在你这一边。”
婉宁一愣，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位文弱少爷竟生出一种近乎渴望的依赖感。仿佛在荒凉世界里，一道希望悄然点亮。不知是为他的话语动容，还是因本就丢盔弃甲，一时竟鼻头发酸，几乎落泪。
阿兰见状，难辨是喜是忧，不敢久留，暗自退去。却不知，屋外廊下早有一双毒辣的眼睛，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沈初微与她招揽的亲信悄悄在偏厅交耳，冷笑道：
“二妹竟真勾结七表少爷了。知谦虽书卷气十足，人情世故却不比女眷谋划深，他若真站在婉宁那一边，正可用来撬动老夫人与主宅的关系。况且，他家毕竟是嫡长房分脉，稍加推动……也许能让婉宁自乱阵脚！”
她挥手吩咐亲信：“这两日要紧处处盯着知谦和婉宁的动静。如果有人敢以兄妹之情包庇二房那位‘真假难分’的女儿，就让老夫人知晓，看是否还能信得过。”
另一边，顾婉宁虽感七表少爷的好意，却终未能完全安下心。她明知局势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波及母亲多年隐忍的血脉秘密。可面对知谦的善意和坚定，她又忍不住渴望那份亲情的羁绊。阿兰看穿她的心思，低声告诫：“小姐，他虽有真心，但沈府暗潮汹涌，知谦本也不擅权谋，你若依赖过重，稍不小心，便反被人计。”
夜色越来越深，流言却在暗里愈演愈烈。婉宁明知身世疑云未解，自身命运却己不由自己，愈发焦虑无措。
这一夜，她独坐床前，眼底一片茫然。窗外树影婆娑，空气中仿佛传来母亲临终前的低语：“宁儿，生于世间，总身不由己。唯有守住本心，方能自证清白。”
可她却觉得，世间最难自证的，从不是清白，而是身世与亲情的深渊。婉宁抱膝而坐，只觉冷风如刀，紧紧将知谦的书帕握在掌心——身世成谜、流言如刃，她再一次在命运的暗潮中被推向更深处。
而沈初微精心织下的棋局，也正悄悄展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沈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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