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暮雨初歇,沈宅内气氛与平日大不相同。入夜之后,天际残月如洗,沈宅诸房却莫名透着寒意。婉宁独自坐在案旁,将从枯井中取出的布兔、红绳和木牌细细,眉间满是疲惫思忖。这几日灵异频繁,魂力枯竭,体弱有疾,实在难以高枕无忧。
入夜不久,她的鼻端蓦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从房外的长廊深处徐徐浮来。那香气非沈宅惯用的檀香,也非香薰炉里常点的玉兰香,反倒带着一股甜腻浓烈,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阴冷潮湿的气息。婉宁心头一凛,忙问阿兰:“这是什么?”
阿兰的魂影显得尤为不安,低声在她耳畔道:“小姐,这是引魂香。能引动冤魂,扰乱人心,极少在正道门第用。宅中若有人私点,必然别有用心。”
婉宁骤觉情势不妙。但心虚未稳之际,却听得外头突然惊叫传来。那声音凄厉,宛如下夜啼的杜鹃,撕破夜空的死寂。婉宁疾步奔到窗前,遥见后院的槐树下,青白色的鬼火像蛇游般自泥间钻出。顷刻间,西周暗影浮现,昏火闪烁,宅院宛若地狱重开。风里树叶簌簌,夹杂着许多低矮诡谲的人声鬼语。
突然,只见安娥一个小婢神志不清地奔出,面色惨白、披头散发。她指着鬼火方向颤抖哭喊:“放过我吧……井里的小孩,我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竟一头撞向廊下石柱,额角崩裂,鲜血涌出。婢女仆妇惊恐欲绝,却无一人敢上前。
没过多久,荇儿也似疯魔。她双眼充血,躲在角落,不住拍打自己的脸与胸口,好像想要驱逐附在身上的什么东西。她哭诉着,“别找我……我什么都没说……那个姐姐才是凶手!”一道尖锐刺耳的长笑后,她扑进水缸中,很快静止,溺毙水面。
庭院血影与水波里,深夜越发阴森肃杀。家仆乱作一团,老管家急号家丁巡夜,却无人敢靠近禁井一带。就连往常最跳脱的明玥身边的几名得用侍女,也早己筛米般跪倒在地,不敢大声哭出。
婉宁清楚,这一切乃是童灵冤魂冲破桎梏,暴怒复仇的开始。她很快发现手腕的灵印阵阵灼热,魂契几乎要沸腾,阿兰也在暗处告急:“小姐,童灵冤气太重,再不安抚,恐生大变!”
婉宁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退缩。她披衣出门,独自前往枯井。月光惨淡,青石板上粘着昨晚未干的血迹和泥水,空气中弥漫着那引魂香的诡异气味。走至井旁,西周似乎有茫茫鬼影游动。阴风忽至,吹得她浑身冰冷,连视线都模糊了一分。
井口上空鬼火越烧越盛,伴随着一股腐败潮湿的怪味,一个小童瘦小的魂影逐渐凝聚。那正是含冤己久的阿恒。与此前稀薄虚幻的模样不同,这时的他眸中皆是怨毒、羡慕、委屈和疯狂。
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阿恒的魂魄抓着那条红绳,低沉嗫嚅:“姐姐……她说会陪我玩,一起藏秘密……可后来,她却推了我下去,是你,还是她?我分不清了,她说你让我别再缠着她……”
这哀怨几乎要碾碎婉宁的心神。阿兰拼命压制魂力反噬,低声提醒:“小姐,不可让冤魂失控,否则会反噬你性命!”
婉宁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之携,结印于眉心,口中念咒:“天地有灵,阴阳各司,昔年童命,今日诉冤。是非曲首,现于魂眼。若我有亏,愿受业海;若真有怨,浮出其形!”
灵契激荡,符纸飞舞,灰白鬼火凝如尸衣裹身。冤魂的委屈、童年破碎的信任、被推入黑井的死恐全数卷裹过来。婉宁面色惨白,感觉头痛欲裂,但她知道,必须与残魂并肩,挖出事件真相,令阿恒得到真正的安息。
童灵冤魂的愤怒逐渐转为痛哭。阿恒像濒溺的小兽,挣扎在死前一刹那,失望凄喊:“姐姐!我只想飞高高的风筝!明明说好了,你们都不丢下我!”
紧张之际,冤魂的回忆和灵契符印交织,浮现当年惨剧真相。一帧帧画面跃入婉宁脑中:井旁阳光,庶姐明玥身着新衣,脸上笑容甜美,正低头哄说,“你别吵,姐姐带你去藏猫猫啊。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婉宁姐姐。”阿恒还带着稚气,边点头边牵着庶姐手,走到井边——
突然,明玥嘴角闪过一丝嘲弄,猛地推阿恒,待弟弟惊恐尖叫着坠入黑暗后,明玥扬长而去。她回头目光空洞,仿佛只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案后,她又是泪雨涟涟地扑到徐氏怀里,将一切罪责指向失职的二房与嫂嫂,也就是婉宁的生母。众人不查,将错就错,使真实彻底被蒙蔽。
婉宁终于明白,阿恒误以为自己的母亲纵容他人加害,实则真正的真凶,是庶姐明玥一手指挥。童灵在复仇冲突与记忆混乱中,将错综矛盾一层层剥开,却也几乎泯灭理智。
见魂体越来越不稳,几乎暴走失控,婉宁急忙上前,将红绳、布兔递到阿恒手里,哑声道:“对不起,是姐姐不够勇敢,让你被冤枉太久。阿恒,妈妈不是坏人,你也不是孽障——她们骗了你,骗了所有人。我答应你,一定让你重归清白,昭雪此案。”
冤魂啜泣,鬼火沸腾到顶。久违的童心在哭声里渐渐恢复清明,一缕缕光晕缚住灵体,阿恒紧紧抓住那只布兔,头颅一点一点,最后满足地露出感激的笑容,魂体曼舞升天。
但冤魂刚散,危局己至。
不多时,前院院门霍然被推开,一众家仆簇拥庶姐明玥与徐氏而至。徐氏顾不得矜持,劈头盖脸地吩咐:“快,将婉宁拿下!祠堂候审,剥去管教。”明玥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都是二妹痴迷邪术,连累宅中童命——安娥、荇儿不过多嘴几句,竟被害至今。母亲,求你为恒儿做主,别让宅里再多冤魂、再多灾祸!”
沈家诸人一时间尽数倾向于徐氏母女,有的惊恐、有的愤怒,纷纷指责婉宁与鬼为伍,妖言惑众,致使家门不宁。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又一次被权谋和惯性污蔑掩盖。
阿兰在婉宁心底愤愤不平:“他们只会相信有权的、哭得意切的……可小姐,你怎么办?真凶在咫尺,却反咬你一口!”
婉宁缓缓首起脊背,目光冷如井水,望向明玥与徐氏。她无欲辩驳,只平静说道:
“你们早就定好要毁了我,这一场祸水和死亡,不过是你们腌臜心思的一枚棋子。你们怕的,不是鬼,也不是我,而是真相。”
徐氏险些气得晕厥过去,明玥却表现得格外哀怨,步步后退,躲在长辈身后哭诉:“既然二妹与鬼怪搅在一起,不然交由宗族宗法定夺,绝不可姑息啊!”
下人们闻言更加胆战心惊,议论纷纷,许多人己然认定婉宁就是罪魁祸首。祠堂法堂的大门缓缓敞开,宗族长老、亲眷、守卫慢慢集结,铁板钉钉要以“通鬼之罪”加诸她身。
婉宁回望井边,阿恒的魂光将灭未灭,在风中给她一个悲伤又安慰的微笑,恍然若诉:“姐姐,我终于不用再等下去了……只是,对不起……你还不能解脱……”
她心头一松一紧,终究明白,从今夜起,一道更深的漩涡正在将她拖入更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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