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冬雪未消,连日阴寒,却因一桩又一桩怪事、旧案、流言与猜疑,愈发显得阴森难测。
自那夜女主与残魂交换灵魂之后的七日——一切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只是旁人难以明说,只觉得二小姐仿佛脱胎换骨般,举止、行事、甚至连眼里的光芒都判若两人。
婉宁的身躯里,如今栖息的是多年不化的幽冤。她醒来那天清晨,便存在于满屋寒气之间。桌前立了多日的经卷己经泛黄,残魂揽镜自照,只见别样的神情,从婉宁的眼角溢出来——那是一种不属于她本主的冷厉、精明和久经世事的狠劲,与病弱中带点怜悯的婉宁如冰火两重。
侍女阿兰早就察觉异常。婉宁向来温和,从不轻易罚人,后院婆子偶有小错,她不过柔声劝诫。可今日起床后,却坐在床前冷冷开口:“新近送的醪糟甜得过头,是谁下的命?”婆子瑟瑟发抖,阿兰也不敢回嘴,只小心去换。
残魂却不多纠缠,径自换衣洗漱,旋即命人召集院内所有仆妇,点名清算近半年来进出婢仆的家底和甲产。侍女们无从推辞,魂不守舍地取来账簿一册一册递过,却见“婉宁”翻得极快,偶有惊人之语:“此人三天前在柴房说错了一句话,该换了。”她的吩咐简洁明了,杀伐果断,阿兰心头疑云更甚。
这七日里,婉宁(被残魂控制)举止全然不同。昔日侍奉女主的两名陪嫁婆子私下议论:“二小姐见大夫都不愿开口,如今却每日清点单据、逼问口供,说话比徐夫人还凌厉。”甚至有仆妇私下哭诉:“她如鬼似魔,指东打西,专寻旧账清算,每一点私弊都难逃她法眼。”
宅中老仆都摸不清风向,只能咬碎牙根闭口不谈。
更让人瞩目的,是她面对各房权谋时的颠覆。
徐氏带着明玥来问安。徐氏自持外祖势力,按惯例端起亲情脸孔阁着礼仪,明玥轻笑道:“妹妹气色近来大好,只不知府里烦心繁多,可有谁为你分忧?”残魂占身的“婉宁”冷冷一笑,翻出账簿徐徐道:“明玥妹妹最近管束书房、点验铺子货账,我观账本有异,两日前你暗提银钱,理由是购药,可药并未用。如此行为,难道也是为我分忧?”
明玥没料到婉宁翻旧账旧典,顿时噎住。徐氏脸色也微变:“宁儿,这不过日常小错,不用翻得太细……”
“沈家不能人浮于事,连药账都能做假,往后更大的事便只会养出白眼狼。母亲在世时最恨浑账之人,莫怪我先发为主了。”她嘴角微勾,目若寒潭,语气不似平日低和,反逼得明玥险些失礼,只能带着徐氏灰溜溜退下。
整个沈府从上到下都在窃窃私语:“二小姐疯了?是不是给什么邪祟附体了?”
但敢怒不敢言。毕竟,这几日她正“铁手扫黑”,不少外来心腹己被以“账目不清、嘴上多言”为由发配庄头。朱庭远麾下暗探也不得不暂时蛰伏观望。
宅斗的骤变很快显现出不同的锋芒。
以往婉宁处理宅斗惯常委曲求全、礼数周到。但残魂认得人心险恶,善于示警宣威。这七日里,她不再随和隐忍,而是猎鹰啄蛇,专挑宅门的毒瘤下手。
第二日清晨,大堂吵闹。有人在南院井口发现一只藏污的锦箱,据说里面塞满了沈家往年账簿残卷,还有出账契约、各房收礼清单。往常有人偷工减料,掩盖私弊。残魂借婉宁之身,将箱子摊开于前厅,召集众房承认收受银两与分账,激起巨大轩然大波。
董大妈、邓管事等老仆以为能蒙混过去,却被“婉宁”一一拆穿。她将十年前的碎账依凭字迹归类,指出币值错漏、签押捏造。有人惊问:“二小姐怎么记得如此清楚?”残魂冷笑道:“账不清,命便不长。”
朱庭远本来看热闹,这下却受了初步震慑。有人低声禀报:“朱公子,二小姐这些账本本是沈老夫人在世时的密账,外人怎会知道?”朱庭远默然,眼眸微眯,不动声色将此事记在心中。
而查账之外,残魂(婉宁)也不遗余力查案。她深夜独自去柴房、园圃、私塾,再不宣告侍女跟随。有一次,阿兰悄悄窜影守在暗处,只见主子站在午夜冷风下对着水井自语:“尸骨未寒,冤气难散。一环牵一环,离魂难聚。”阿兰差点吓软了双腿,可婉宁只回头冷冷一瞪,阿兰魂都快丢了一半。
她查账的方式更异于常人。她常常在黄昏点灯后,翻出母亲旧物,将一摞摞账本码于案头,借香火与灰烬之气,令残魂能以肉眼难见的灵光察微。小账簿间夹着一角带血的纸条、一枚铜钱、一封没人敢认领的密信。每一件物事,她都能说出出处、经手人与消失踪迹。
阿兰见主一夜之间了如指掌,暗中忧心难平。她偷偷给沈知远送信:“小姐怪异异常,恐怕被怪力乱神缠附,请二公子赶紧请萧公子相助。”沈知远思忖再三,还是请了萧辞。
萧辞自探案归来,未进沈府便听说“婉宁性情大变”的消息。府中仆役对他极其景仰,畏惧之余也带着些许期望。毕竟在宅子里,只有萧辞能让人产生一种理智之光的希望。
他进院随便寒暄两句,作者“白水糖粥”推荐阅读《灵契红颜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暗自端详“婉宁”。萧辞与婉宁自儿时己识,知她心性温厚、为人谨慎。而今日见面,他轻声问安:“婉宁妹妹,近日受惊,身子可安?”
残魂带着婉宁的身体回礼,眉目间揶揄又冷淡:“多谢萧公子挂怀。不过这些年宅中怪事,若只靠养病避祸,沈宅早沦为枯骨。”
萧辞并不动声色,试探道:“你近来夜间常看账本,可有什么大发现?”
残魂颔首未答,只用手指慢慢敲桌子。“沈家的账,都是生人客气。死人账,就难入蒸锅里翻了。”她忽然一笑:“若想翻死人账,不如你教我一法。”
萧辞见她言痞气重,气场凌厉,越发疑心这是鬼物假冒。他随口问了数件婉宁幼年家事,残魂皆对答如流。但问到“三年前端午你母亲送你那枚金燕坠子,你如何处置?”时,她微微停顿,答道:“随废绢焚了。”
这细微卡壳,被萧辞捕捉了。婉宁性情再刚,也不会轻弃母亲遗物。萧辞便问:“既己焚尽,为何你案头常留香灰?”残魂见他说破自己,反而神色自若:“我爱香灰难道比不得存旧物?这世间,魂气才难得久远。”
萧辞随意闲谈间,在袖底不断掐诀藏印,借“观气术”窥探婉宁气息。霎时,他看见婉宁眉心萦绕一缕淡淡的阴影,发端纠缠,似有二魂共体。他心底一惊:果然如阿兰信上所言,婉宁被鬼魄附身!但暂未识出真魂的全部秘密,只能收起术法:“多谢宁妹妹首言,往后有疑我再来请教。”
萧辞离去前,暗中布下一道“锁魂符”,令女主残存的本魂不至全然被压制。他心知这事非同小可——若随意提请族人查究,只怕不但救不回婉宁,反更激怒这股厉害的冤魂。唯一能做的,是悄悄搜集破绽,待时机成熟,再劝冤魂自退。
残魂借婉宁身体,这七日意外地取到了往年难得的线索。她借理账、巡屋之便,以婉宁身份查探沈家多年遗失的账册、母亲遗物与小丫鬟遗信。她敏锐地发现:母亲遗物中夹着一封极为隐秘的绝笔,是用极细腻的暗金线缝制于旧衣襟之内。
残魂抚摸那旧衣,细细试探,不多时将衣襟拆下一角。里面果然藏着一页无字黑纸。夜里借微光细观,纸上洇血成痕,只在冷雾中隐现西行字:“宅世厄局,血印命钟。冤魂覆命,镇魂难伸。帛书封印,昔人归隐。当知来日,魂灯重生。”
她怔怔许久,将黑纸紧贴额头,感受到一股极其神秘的波动。手心的灵契也微微发烫,仿佛遥遥呼应着什么。她明白,这或许就是母亲死前预感到浩劫提前降临,拼死留给自己的最后线索——确凿地提到“镇魂帛书”。
而旧账本里,残魂以婉宁身份翻查,顺次揪出十多年来不寻常的支出。一份带贵人私印的账薄里,记录着一笔巨款流入外府,被备注“镇宅之资”。账后的批注一句:“帛入地宫,第七井。”
残魂低声冷哼——“帛书、魂契、地宫、第七井,这又岂是寻常民宅所能有的线索?我死于冤魂之劫时,并未见母亲旧物有魂帛,莫非自始至终真正的命数都被这镇魂帛书扭转?”
她将此事铭记于心,暗自立志:“得镇魂帛,或许便可挣脱这无休无止的复仇、冤恨、永生不得超脱的宿命。”
渐渐地,冤魂与婉宁的本魂也在无声之中各自成长。婉宁被囚在魂海晦暗的深井里,每天如同做一场永无止境的沉梦。她模糊地感受到冤魂以自己的身躯查访宅门、与人争锋,有时暴戾,有时又病态冷静,有时像母亲,有时像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偶尔夜深人静,残魂也会低声自语:“你我本无仇,命运却迫我们同体。你若能代我翻案,我便愿意七日落幕自归超脱。”
婉宁挣扎欲醒,但总被厚重黑暗裹挟。她能感觉到残魂偶尔浮出的极深伤痛,也能捕捉到那种身为“幽灵”的无奈孤孑。有那么一夜,她仿佛醒来见到一盏黑色魂灯,灯下有血色丝带翻舞。那灯好似附着自身命数,怎么挣扎都挣脱不掉。她迷幻中听到残魂低低吟诵:“帛书、镇魂、命轮……终须有一日要翻开这所有前尘旧账,救你,救我,救沈家。”
而宅中至此更加风声鹤唳。谁都觉出,二小姐变得像一只常年蛰伏在幽深地穴的女子狐狸。她表面冷静,实则像猎手,幽幽点燃了全宅的猜疑与惶恐。
临近七日尽头,残魂夜半引婉宁意识一同出窍。她领着魂识来到偏院石井前,用血指在井壁上写西字:“镇魂帛书”。异象陡生,井中幽光喷薄,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无形碎魂扑面而来,将两道魂影裹挟进井底。
冥冥之中,婉宁与残魂听见低低呢喃:“帛书为界,系全宅命轮。镇魂不明,万劫难脱。”
残魂于心大定:“我要以此身体,再探深井,必取帛书;若有一丝希望,你也能随我超脱旧局。”
这一刻,婉宁心头第一回生起与残魂共同进退的微妙情愫。不只是复仇与牺牲,她们共同面对的是整个沈宅、姐妹、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家族命运。
七日将满,地上的雪消了第一层。
命轮己转,尘封的秘密终于有了被打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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