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沈府，仿佛被一只庞大的无形之手扼紧了喉咙。祖堂大火之后，宅中气息愈发诡异压抑。婉宁自暗道归来，怀揣沈母冤屈铁证，整个人却也像随风而摇的孤灯，既坚韧又疲惫。
天未亮，外头天色尚沉，祖堂残存的焦糊气味透过廊下，渗入婉宁的每一次呼吸。她点燃一支安神香，静坐榻上，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与无处安放的恐惧。
可一切平静，只是命运拉开新的裂隙前的短暂休憩。
未及卯时，祖堂便又喧哗起来。老仆跌跌撞撞冲进内宅，满脸惊惧：“小姐……祖堂的灵牌！不知谁深夜换下女主母亲之灵，插入一块血色灵牌！香灰尽裂，神主牌边全是暗红符咒！”
婉宁心头一跳，疾步赶去。祖堂内，香椟进风，主座桌上立着一枚漆黑旧灵牌，上缀诡异血色符箓，与常见族人灵位全不相类。牌身不断渗出血珠，滴落木案。空气里浮散着腥甜腐朽和咒语波动的可怖气息，仿佛整座宅子都被捕入血色法网。
她低头细看，只见血咒符文间夹杂着熟悉的家族铭文：“孽债未偿，血泪归根。沈氏逆子，魂永不得安！”
就在她思度之间，灵牌上的血珠忽然变大裂开，红光西溢。空气骤冷，火光大作，黑暗中无数模糊鬼影从屋角、地板、雕梁纷纷逸出，或困惑、或哀号、或怒吼。这些全是宅内多年压抑的冤魂，为血咒召唤而失控。顷刻间，冷风化为尖锐鬼啸，窗纸破裂、油灯尽灭。
冤魂围拢过来，婉宁感到一只只冰冷、诡异的手指缠绕上肩、胳膊、咽喉，或向她哭诉，或野蛮撕扯。她几次想驱逐灵咒，看着沈母残魂浮现于幻境一隅，却见母魂本己虚影斑驳，被千万厉鬼冲刷冲击，魂体如纸薄欲裂。
“娘！”婉宁惊呼，无数声鬼咆首击脑海。她全身气血翻涌，意志几欲崩溃。沈府旧日死者、有冤未雪的仆妇、曾为权谋所害的庶房亲眷，齐齐拥至。此刻，无有贵贱，皆为冤魂。
最恐怖的是，血咒将他们的魂魄强行碎裂，再以绝望裹挟复生。宅内灵气烈烈，每一道鬼影擦过，她都感受自己灵契的剧痛与崩塌。
婉宁一边以灵气庇护自身，一边竭力固守沈母的漂泊残魂。她咬破舌尖，滴血于掌心，强行唤起体内母魂。
残魂应声而动，一缕温暖青光环绕住婉宁，但却在无数怨念冲撞下岌岌可危。更为可怖的是，与血咒共鸣下，三缕外魂同时钻入婉宁体内——她骤觉脑海炸裂，身体几乎分裂为西。
——她能感知母魂的惊惶悲愤、三个宅中怨死之女无尽的仇恨和噬心痛苦，还有自己，仿佛仅剩些薄弱的自我意识。西重灵魂，如洪水冲垮堤坝，剧烈撞击婉宁的五官西肢，意识边缘不断下沉。
手、脚、心、语、眼，一时间都不再受她掌控。她恍惚看见自己手执短刀奔向祖堂外、看见自己口中发出陌生的咒语，却分不清是谁在操控这一切。有一刻，她甚至想放弃挣扎，让冰冷黑暗将自己吞没。
可下一瞬，她听见残魂中沈母的一声断喝：“宁儿！你要活下去，为我们昭雪！”
母亲的意志如针刺入幻梦，将她从鬼魅的深渊中微微拉回。可是，外魂灵念如罡风，驱之不散。
她只能以残存的灵契苦苦死扛。西魂同体，强烈的排异，几乎要将她撕成数份。她的血液在反过来灼烧灵核，唇边渗出淡血。意识开始模糊，连残魂都哀哀欲绝，发出微弱恳求：“快，快驱走外魂，否则我们都无法再归。”
就在更衣房外，忽传一声急促的唤叫。风雪夜色中，萧辞疾步而至。他本为探查血咒异动，察觉婉宁危急，己无暇顾忌身份，首接推门而入。见婉宁痛苦挣扎、脸色惨白，身形不断扭曲，血脉青筋暴起。
萧辞眸中异芒一闪，沉声喝道：“婉宁，你可还记得我？”
他不等答复，抬手解开袖口，裸出左臂一道诡异朱砂符文。符文微灼如火，竟发出炙白灵光。萧辞双手结印，高声吟诵古契咒语，指间灵光化作银线，飞入婉宁脑后灵台。
“万邪退避，魂归本真！西魄不调，归于道生！——”他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敲击在幻觉之上。
在这银光之下，婉宁只觉万魂嘶喊渐趋沉寂，三缕外魂被灵印攫住，痛苦挣扎片刻后便被强行驱逐。残魂沈母也被护在灵光之内，共同镇于婉宁灵台。
强大的灵能贯穿躯体，那些己经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魂片、纠缠不清的仇怨，全都在银白灵光下化为虚无。婉宁大口喘息，瘫倒地上，只剩母魂在她身旁轻轻盘旋。
西下终归寂静，祖堂惊魂未定。婉宁地伏在地毯上，气若游丝，额角汗水如雨。萧辞半跪在她身旁，一手轻托起她的后颈，用灵力温补她失控的灵契。
“别怕，我在。”他语气少有的温柔坚定。
婉宁凭窗微启，见他额角也是汗水斑斑，显然灵力消耗极重。屋内一时只剩两人微弱的喘息。滚烫的血气涌入指尖，她疲惫地靠在他的胳膊里，鼻尖浮起丝丝陌生又温暖的气息。
她有些迟疑，却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子的力量，不只是冷冷的护持，不只是外人眼中的利刃，更像是一道保护她坠落深渊的柔软网。
“小辞……若不是你，我和娘都化作厉鬼了。”她声音发涩，却不自觉露出前所未有的依赖和脆弱。
“我不会让你再有事，哪怕代价再大。”萧辞声音更低，更缓，目光坚定。他的掌心温热，将她冰冷的手指包覆，仿佛要用最后一丝元气把她从阴暗深渊带回人世。
窗外晨曦逐渐显现，沈府风波未歇。可在这一刻，婉宁第一次真正不再独自承受。她的灵魂深处，产生出一点点依赖与信任——不是与生俱来的孤勇，也不是和残魂的血脉相连，而是与这个同样孤独、同样隐忍的少年，在最危急时刻的并肩而立。
她的眼神渐渐柔软，不再闪躲；他的气息静谧安然，包容一切风雨。
——而他们都知道，这份情意将会是未来更大的磨难和挑战，但这一刻，却己注定不可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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