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在夜雨里涨潮，浪头扑打废弃的舢板。安娜斯塔西娅撬开生锈的铁皮柜，从防水夹层取出半瓶白兰地。酒液滑过喉管的灼热中，苏琦君正用发簪挑开她肩头的弹片，旗袍下摆的牡丹浸透了血与雨水。
"你的心跳比南京路电车还吵。"安娜突然说俄语，潮湿的银发缠着苏琦君腕间的翡翠镯。两个小时前在十六铺码头，她们从燃烧的货轮跃入江面时，安娜用身体挡住了漂流的木箱撞击。
苏琦君剪断纱布的银剪刀顿了顿："伏尔加河上的冰凌会唱歌吗？"这是她第一次问及对方的故乡。绷带绕过安娜苍白的肩胛，在锁骨处打了个精巧的平结——军统训练手册第37页的战场包扎法，此刻却像在包装易碎的青花瓷。
安娜转身时带翻了酒精灯，幽蓝火苗在潮湿的水泥地板上画出诡异图腾。她摸出枚磨损严重的卢布硬币，弹向半空的瞬间被苏琦君用茶碟接住。"正面去海参崴，"火光在她眼瞳里跳跃，"反面留在上海。"
硬币竖着卡在地板缝隙。
两人同时笑出声，这是自百乐门初遇后第一次放松肩膀。苏琦君从发髻里抽出备用盘扣，翡翠镶银的牡丹花浸着酒液，在安娜掌心跳成俄罗斯轮盘赌的子弹。"戴雨农要我在三个月内拿到关东军的细菌战部署图。"
"约瑟夫·斯大林同志需要中国战场消耗日军兵力。"安娜突然用中文念出那个名字，指尖划过苏琦君后颈的旧伤疤，"像我们这样的棋子..."爆炸的余震从江面传来，后半句话碎在雨声里。
苏琦君握住她缠着绷带的手，指腹擦过枪茧下的掌纹："南京陷落那夜，我在中山码头见过整船整船的孤儿。"旗袍盘扣不知何时开了两颗，露出锁骨下方新愈的刀伤，"有些战争不该有旁观席。"
安娜的呼吸突然逼近，带着白兰地和碘伏的气息。她们身后的圣母像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潮湿的银发扫过苏琦君颈间时，远处传来日军的探照灯光。这个未完成的吻最终落在手背，像签订某种秘约的印章。
"等战争结束..."安娜将烧焦的乐谱残片塞进她旗袍内袋，俄语突然变得柔软，"我要带你去看白夜的涅瓦河。"她的手按在苏琦君左胸，感受着军统特工不该有的剧烈心跳，"用真名，穿不带武器的旗袍。"
苏琦君拆开最后一颗盘扣，露出纹在肋间的摩斯密码——那是今晨刚破译的日军化学部队坐标。"如果活到那天，"她的指甲在安娜掌心画出上海地图，"我要在霞飞路给你挑支口红，樱桃味的。"
汽笛刺破雨幕时，安娜的唇擦过她耳垂："记住，第三次见面时..."枪栓滑动声从码头逼近，后半句誓言被吞入江水。苏琦君只来得及抓住她半截断发，银丝在指间缠成命运的绳结。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两个身影分别消失在法租界的迷雾中。苏琦君在圣母像底座摸到安娜留下的东西：半枚红星徽章压着朵干枯的牡丹，染血的五线谱背面用俄文写着日期——1937年8月13日，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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