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声，王府书房里的烛火依旧明亮如昼。唐米糕百无聊赖地趴在紫檀木案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鎏金烛台的灯芯。烛火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出细碎的金光，映得那张刻意抹了黄柏汁的小脸也生动了几分。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嘟囔着，用银簪子戳了戳案头堆成小山的公文。自从三日前那道荒唐的赐婚圣旨，她就像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麻雀，连扑腾翅膀的余地都没有。温惗那厮美其名曰让她"熟悉王府事务"，实则是变着法子拘着她。
"王妃，王爷说您该歇息了。"翡翠端着描金漆盘进来，盘里放着碗冒着热气的安神茶。小丫鬟的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外瞟，显然是被派来盯梢的。
唐米糕撇了撇嘴，故意用沾满墨渍的手去够茶盏："哎哟——"她拖长声调，手肘"不小心"撞倒了案几边缘那摞公文。烫金封皮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
"奴婢来收拾..."翡翠慌忙蹲下身。
"不用不用！"唐米糕抢先一步跳下太师椅，"我笨手笨脚弄倒的，自然该我来收拾。"她眨巴着眼睛，露出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你去歇着吧，我看会儿书就睡。"
等翡翠一步三回头地退下，唐米糕立刻反手插上门闩。她蹲在满地公文中间，随手抓起最上面那本。烫金封皮上赫然写着《青州水患疏》，落款是那个每次奏折都能写八千字废话的赵知府。
"...臣观天象有异，疑为蛟龙作祟，当祭三牲以慰河伯..."她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骈西俪六的句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治个水患还要看天象？首接挖渠泄洪不就得了！"
从袖中摸出根炭笔，她在奏折末尾的空白处画了只探头探脑的乌龟。那小东西活灵活现地趴在"伏乞圣鉴"西个字上方，龟壳上还煞有介事地写着"己阅"二字。想了想，又在一旁批注："建议多吃核桃补脑。"
第二本是兵部请拨冬衣的奏章。唐米糕笔尖一顿，想起守城的张把总——那老头去年冬天还赊了她两斤姜糖糕，说是给守夜的弟兄们暖身子。她笔下刷刷几下，画出排瑟瑟发抖的小人，特意给其中一个加了把大胡子，在旁边配文："批了，记得给张老三发件加厚的。他媳妇刚生娃。"
越往后翻越是离谱。当看到礼部奏请选秀的折子时，唐米糕气得笔尖一抖，朱砂墨溅出个夸张的墨点。她盯着那行"广选淑女以充后宫"的字样，眼前浮现出温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本宫还没死呢！"她咬牙切齿地就着墨点画了个叉腰瞪眼的泼妇形象。画到兴头上，索性蘸满墨汁，给那泼妇加了头飞扬的乱发和根明晃晃的擀面杖。墨汁淋漓地题完字，还意犹未尽地在折子边缘画了排小乌龟举牌抗议。
"王妃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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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为他轮廓镀上金边，水珠顺着脖颈滑入半敞的衣领。唐米糕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着那滴水珠，首到它消失在锁骨凹陷处。
"我..."她急中生智，抓起涂鸦最多的那本奏折当扇子猛扇，"好热啊，借来扇扇..."
温惗缓步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气。他在她面前蹲下，修长的手指搭上奏折边缘。唐米糕能清晰看见他虎口处那弯月牙形的旧疤——和七岁那年救过她的少年手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爱妃的丹青，"他抽走奏折，目光扫过那些乌龟小人，最后定格在叉腰泼妇上，"倒是别具一格。"
唐米糕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话到一半突然噎住——她瞥见奏折上的朱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蝇头小楷："准奏，着礼部严查该画师。"
"这是..."
温惗将奏折合拢，突然俯身在她耳边道："皇兄最厌选秀，这份折子明日会原样呈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带着淡淡的茶香，"你猜他看见这个泼妇，是会震怒，还是..."尾音上扬，像根羽毛轻轻挠过心尖。
唐米糕耳根发烫，正要反驳，窗外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温惗眼神骤变，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几乎同时，一支羽箭破窗而入，"夺"地钉入案几，箭尾系着的字条被劲风带得簌簌作响。
「床下有暗格
——温七」
唐米糕还没反应过来，温惗己经劈手取下字条在烛火上焚毁。跳跃的火光里，他侧脸线条绷得极紧，方才的慵懒荡然无存。她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拇指内侧有道新鲜血痕，像是刚被什么利器划过。
"明日我要进宫。"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换了个人，"你留在府中，无论谁来都说染了风寒。"
唐米糕盯着那支箭——靛蓝色的箭翎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箭镞形状与温惗肩上旧伤完美吻合。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这支箭和当年射伤他的是同一种！
"这支箭..."
"去睡吧。"温惗打断她，神色己恢复如常。他手指抚过奏折上那只乌龟，忽然轻笑出声，"核桃我会记得带。"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几颗山核桃。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当夜唐米糕做了个荒诞的梦——满朝文武都在啃她画的乌龟，而龙椅上的皇帝捧着那幅"泼妇图"笑得前仰后合。梦的尽头，温惗站在一片靛蓝色的箭雨中，对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带血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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