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响，唐米糕像只狸猫般翻进回春堂后院。月光透过窗棂，在药柜投下森森格子影，空气里浮动着陈年草药的苦涩气息。
"裴少东家？"她压低嗓子轻唤，指尖捻着根银簪——温惗送的这玩意儿不仅能试毒，还能撬锁。
里间传来窸窣响动。裴砚提着灯笼出来时，月白中衣松垮系着，露出锁骨处新添的刀伤："米糕？你..."
"来抓药。"她晃了晃空药包，"王爷说这几日睡不安稳。"
裴砚的指尖在灯柄上收紧。灯笼光晕里，他眼下泛着青黑，全无平日温润模样："安神香在第三排左数第七格。"
唐米糕却没动。她的目光钉在墙角那尊药王像上——铜像左脚比右脚光亮许多，分明是常被。
"这药王爷爷，"她突然伸手去扳铜像左脚，"擦得真干净..."
"别动！"裴砚的惊呼晚了一步。
"咔嗒"机括轻响，药柜侧面弹开道暗格。一卷泛黄的牛皮纸滚落在地，展开的瞬间，唐米糕瞳孔骤缩——纸上画着味奇特的香料，标注名称竟是"青蚨引"。这玩意儿她在王府密档里见过，饕餮卫专门用来追踪要犯的秘药！
空气骤然凝固。灯笼"哐当"砸在地上，滚动的光斑里，裴砚的面色惨白如纸。
"三月初七，城南土地庙。"唐米糕盯着他袖口滑落的金疮药瓶，"我替王爷给流民送糕饼，当夜就遭伏击。"
"五月十三，西郊桃林。"她逼近一步，靴底碾碎滚落的灯罩，"你说采药崴脚让我去接，结果回程马车轴断..."
"还有七夕那支毒箭——"她突然抓起案上裁药刀，"装追踪香料的瓷瓶，和上月你送我盛养颜膏的盒子，是同一个窑烧的！"
刀刃寒光映出裴砚颤抖的睫毛。他忽然撩袍跪地，青砖发出沉闷撞击声。
"我是暗卫不假，"他喉结滚动，"但从未想过害你。"
暗格里的物件在月光下现了形：半块蟠龙玉佩的碎片，与温惗那枚正好能合成完整一块；褪色的红绳串着乳牙——正是唐米糕七岁那年磕掉的；最底下压着张婚书，男方署名处却是空白。
"家父本是前朝暗卫统领。"裴砚的指尖拂过玉佩裂痕，"十八年前先帝遇刺，所有暗卫遭清洗。这半块玉佩是唐伯父拼死送出宫的证物，证明林姨当年是被栽赃..."
屋梁上突然传来"咔嚓"轻响。唐米糕还不及抬头，几片碎瓦"噼里啪啦"砸下。烟尘散尽后，温惗灰头土脸地坐在药渣堆里，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杏仁酥。
"咳..."他淡定地掸掸锦袍上的甘草片，"今夜月色甚好，本王出来赏月。"
唐米糕的刀尖转向屋顶的破洞："王爷赏月带着点心匣子？"
"以备不时之需。"温惗坦然自若地起身，从袖中掏出油纸包，"刚出炉的巴豆糕，裴公子尝尝？"
浅碧色的糕点躺在油纸上，撒着可疑的褐色粉末。裴砚苦笑："王爷这是要试毒？"
"是试诚心。"唐米糕突然夺过糕点，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裴家祖传的'三日断肠散'对吧？我加了双倍蜂蜜，味道可还适口？"
温惗瞬间变了脸色。裴砚则疯扑过来抢剩下的糕点："你疯了！解药在..."
"在暗格第三层青瓷瓶里。"唐米糕抹去嘴角碎屑，晃了晃从裴砚袖中摸出的瓷瓶，"刚才下跪时摸到的。"
两个男人僵在原地。唐米糕却走到药柜前，抓了把巴豆丢进石臼："真当我不识货？青蚨引要用巴豆汁调和才起效。"捣锤砸得震天响，"裴少东家每次'偶遇'我，身上都带着新鲜巴豆味儿！"
裴砚颓然跌坐在地："七夕那晚的刺客...我本要示警..."
"结果被本王的人当同伙揍了？"温惗突然掀开他衣襟，锁骨下的刀伤赫然是王府侍卫的制式刀所创，"那夜你袖箭射偏的三枚银针，倒确实打落了对方淬毒的弩箭。"
月光漫过满地狼藉。唐米糕蹲在裴砚面前，将巴豆糕掰成两半："选吧。"
"吃左边这块，我当你还是回春堂少东家。"她把裹着厚厚蜂蜜的半块推过去，"吃右边这块——"她蘸了蘸石臼里的巴豆粉，"往后就是我的暗卫。"
裴砚的手悬在半空。温惗突然咳嗽："王妃可能忘了，暗卫需服'同心蛊'..."
"用不着。"唐米糕从荷包掏出个油纸包，抖出只炸得焦香的蟋蟀，"裴砚十岁那年为救我，生吞过满池毒水蝎。"她把蟋蟀塞进他嘴里，"这情分，比蛊实在。"
裴砚喉头滚动着咽下虫尸，突然抓起右边半块巴豆糕。几乎同时，温惗的杏仁酥砸在他腕上，糕点滚落在地。
"暗卫裴砚听令。"温惗的声音浸着夜露的凉意，"即日起，你的主子只有一人。"
他解下自己的蟠龙玉佩，将两半残玉"咔嗒"合拢。裂缝处沁出血丝般的红痕，竟化作龙睛一点朱砂。
"护好她。"温惗将玉佩系在唐米糕腰间，"连同本王这份。"
更鼓声穿透街巷。唐米糕摸出个油纸包抛给裴砚："解药。"见他怔愣，挑眉一笑，"真当我会下毒？不过是掺了辣椒粉的茯苓糕。"
她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药材。温惗突然拽住她手腕："王妃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试毒之罪。"他指向自己沾满药渣的前襟，"需得王妃亲手浆洗。"
"拿蜂蜜来。"唐米糕头也不回地伸手，"我让桃枝给你刷出朵花！"
跨出门槛那刹，她瞥见裴砚正对着那半块巴豆糕出神。糕体掰开处，露出张卷成小条的纸，墨迹新鲜：
「子时三刻 老地方」
是温惗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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