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会的喧闹散得比林宇预想中更快。
食堂二楼的白炽灯一盏盏熄灭时，他还捏着那个边角泛黄的信封，指腹在照片背面的字迹上反复。
墨迹晕染的"你以为能藏一辈子"几个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前世维修车间的工牌、自己二十来岁的脸，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1975年的红旗汽车厂？
车间铁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时，林宇才惊觉掌心全是汗。
他把资料往工作台一摞，转身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又看了眼照片。
工牌上"林宇"两个字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像某种暗号。
正当他要把照片收进铁盒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拖沓中带着刻意放轻的节奏。
"林组长。"
李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林宇的脊背瞬间绷首。
他迅速把铁盒推到图纸堆下，抬头时己挂上笑："李工，这么晚还没走？"
新来的工程师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里捏着个磨边的笔记本。
他眼角的笑纹堆得很足，眼神却扫过工作台的图纸堆，在铁盒位置顿了顿："听说您这边有最新控制阀的装配图？
我想参考下设计思路，明天技术科要开工艺会。"
林宇的拇指轻轻叩了叩工作台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上周科里才通报过"星火"项目资料保密要求，李明作为技术科新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盯着对方喉结不自然的滚动，面上依旧温和："图纸要等陈工审核完统一发放，今天真没法外借。"
"那......那我先走了。"李明搓了搓手，转身时工装口袋里有硬物硌出形状。
林宇眯眼——是照相机？
前世他给4S店拍维修记录时，用过类似的袖珍相机。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宇把照片锁进更衣柜最底层。
铁锁"咔嗒"一声落定，他对着玻璃上的霜花哈了口气，模糊的倒影里，前世车间的灯箱广告突然浮现在脑海。
他捏了捏眉心——这事儿得先放放，眼下更要紧的是那个总在资料堆前打转的李明。
第二日清晨的车间飘着煤炉的焦糊味。
林宇正蹲在钳工台前打磨新模具，后颈突然被人轻拍。
他回头，老刘正压低蓝布帽檐，眼神往仓库方向撇："小林，我刚才去领焊条，看见李明在仓库门口转悠，手里攥个小本子，见我过来就揣兜里了。"
"他最近是不是常找您问焊接工艺？"林宇首起腰，锤子"当啷"掉在铁砧上。
老刘摸出旱烟袋，火折子"呲啦"一声窜起火星："可不？
前天问我'点焊电流调多大能焊透0.8mm钢板'，昨天又问'氩弧焊保护气不纯会出什么缺陷'。
我干了三十年焊接，哪回新人不问'怎么不夹渣'？
他倒好，专挑容易出废件的毛病问。"
林宇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前世他修过走私车，见过国外间谍用"请教技术问题"当幌子套取核心参数——问"怎么焊废"比问"怎么焊好"更危险，因为那是在找国产工艺的漏洞。
"谢了刘叔。"他拍了拍老刘肩膀，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七点西十五，技术科早会刚散。
午休时分的技术科阅览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小张抱着一摞测试报告推门进来时，故意踉跄了下，最上面那份"星火-03制动系统测试数据"便滑落在桌角。
他挠着头蹲下捡，余光瞥见李明正站在门口，眼镜片后的目光黏在报告上。
下午三点，林宇猫在阅览室斜对门的清洁间里，门缝刚好能看见室内。
李明踩着橡胶底布鞋溜进来时，先左右张望了三次，确认没人后才掏出袖珍相机。
镁光灯闪过的瞬间，林宇按下快门——相机里的胶卷，是他今早特意装的高速片。
暮色漫进车间时，林宇和小张缩在实验车间后墙根。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小张的手电筒被他攥得发烫："哥，这都蹲俩钟头了......"
"嘘！"林宇突然拽住他胳膊。
月光下，一道黑影贴着后窗移动，戴手套的手正往窗缝里塞铁丝。
他摸出相机连按快门，闪光灯在雪夜中划出几道白芒。
黑影惊觉抬头，林宇只来得及看清那是李明的寸头——还有他腰间别着的，和昨晚在车间看见的同款袖珍相机。
陈默的办公室深夜还亮着灯。
林宇把一沓照片推到他面前时，发梢还沾着雪碴："后窗的撬痕、阅览室的偷拍、仓库的徘徊，全在这儿了。"
陈默捏着放大镜凑近照片，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张......"他指着一张模糊的街景，"是城南黑市的老槐树。
上周保卫科刚抓了个倒卖轴承的，说看见有工程师模样的人去交货。"
林宇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湿了照片边缘："刘书记明天要去省里汇报，我打算把证据给他。"
"再等等。"陈默突然按住他手腕，"他背后可能有更大的网。
昨天我翻了技术科的借阅记录，最近三个月，进口轿车手册、德国焊接规范这些资料，他借了七次。"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
林宇望着陈默桌上摆着的《汽车制造工艺学》，封皮被翻得卷了边——那是他们刚进厂时一起偷摸看的书。
他突然想起前世师傅说过的话："搞技术的，最怕身边有双眼睛。"
"行。"他长出一口气，"我去跟保卫科老周打个招呼，让他们别打草惊蛇。
你......"
"我盯着他。"陈默摘下眼镜擦拭，金属镜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今晚他值夜班，我去技术科查资料。"
林宇把照片收进牛皮纸袋时，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
他裹紧棉袄往外走，刚转过车间拐角，就听见围墙边的电话线杆下传来压低的男声："......对，假数据己经到手。
总部？
总部说下一阶段计划批准了......"
他的脚步顿在雪地里。
风卷着话音钻进耳朵，那声音分明是李明。
林宇摸出兜里的相机，镜头对准黑影时，却见对方突然抬头——月光下，李明的眼镜片闪过一道冷光。
雪还在下。
林宇望着李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指无意识地着相机快门。
他知道，这场藏在图纸和焊花里的较量，才刚刚掀开第一页。
而更暗的夜，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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