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蹲在车间工具桌前，搪瓷缸里的热粥早凉透了。
他从裤兜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审批单，借着台灯昏黄的光，又摸出藏在工具箱夹层里的会议纪要——那是近三个月来所有厂务会议的记录，他早养成了会后偷偷誊抄一份的习惯。
"李建国"三个字在两张纸上重叠。
他捏着放大镜的手在抖，镜片上蒙着车间特有的机油味儿，"去年十月三车间设备升级的签字，和这张审批单的起笔弧度......"他用铅笔在会议纪要的"李"字上描了道，又覆到黑市审批单上，墨迹严丝合缝。
后颈突然被拍了拍，陈默端着新热的粥站在身后："眼睛贴纸上了？
我刚去仓库转了圈，老周说上个月领的密封胶少了半箱。"
林宇把两张纸推过去："你看这签字。"
陈默的手指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喉结动了动："去年冬天老李家闺女结婚，我帮他誊过请柬——他写'国'字最后那一横，总要往下勾半寸。"他指着审批单右下角，"这儿，勾了。"
车间的挂钟敲了两下。
林宇突然站起来，把两张纸塞进帆布包："我找马科长。"
马科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林宇推门时，正撞见对方把半块冷掉的玉米饼往嘴里塞。"小林？"马科长慌忙抹了抹嘴，"这么晚？"
林宇把帆布包往桌上一倒，纸张哗啦散了一片："马科，我要查近半年的物资流转记录。"
"查记录？"马科长的筷子"当啷"掉在搪瓷缸里，"这得厂长批——"
"您记得上个月三车间说控制阀不够用？"林宇按住一张领料单，"可系统显示领了二十套，实际只用了八套。
剩下的十二套，"他指了指黑市那张审批单，"在运货卡车上。"
马科长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突然起身锁了门，从抽屉里掏出串铜钥匙："跟我来。"
资料室的铁皮柜在深夜里泛着冷光。
马科长的钥匙串碰撞出清脆的响，第三排左数第七个柜子打开时，林宇看见整整齐齐码着的蓝色登记本——正是物资处最核心的流转台账。
"翻十月的。"林宇的手指快速划过页码，"这张，给二机修车间调的轴承，签收人写的是王师傅，但王师傅上个月跟我唠嗑说，他们车间半年没领过新轴承了。"他又抽出一本，"十二月给热处理车间的特种钢材，数量是一百吨，可热处理车间主任上周还跟我抱怨材料不够......"
马科长的额头沁出细汗。
他突然抓起笔在纸上唰唰记："这些单子的审批人全是李副厂长？"
"十西张。"林宇的声音发沉，"涉及金额够买半条生产线。"
天刚擦亮时，林宇抱着一摞资料冲进厂办公楼。
陈默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用报纸裹着的证物——从黑市卡车上搜出的控制阀，还沾着新鲜的机油。
厂务会议室内，刘书记的搪瓷杯重重磕在桌上。
老李正端着茶缸子笑："小林啊，年轻人总爱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林宇把资料"啪"地拍在桌上，"李副厂长，这是您批给黑市的控制阀清单，这是您亲笔签字的审批单，"他抽出照片甩过去，"这是昨晚保卫科在厂后门截获的赃物——您说，这些原本该用在'星火'项目上的零件，怎么就进了黑市？"
老李的茶缸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在身后的窗台上："你血口喷人！
这签字......这签字可能是伪造的！"
"伪造？"林宇摸出会议纪要拍在他面前，"去年十一月您批给技术科的图纸经费，签字是这样；今年三月您同意给食堂加购煤球的申请，签字也是这样——"他指着审批单右下角，"您写'国'字最后那一横，总要往下勾半寸。
李副厂长，您自己看看？"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刘书记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老周，"他转向保卫科长，"带李建国去纪委。"又看向林宇，"小林，你继续说。"
林宇深吸一口气："这些零件被倒卖，首接导致'星火'项目的制动系统研发滞后两个月。
与其依赖外部供应，不如咱们自己造！"
马科长猛地站起来："我支持！
林宇带团队试产的国产控制阀，上周在低温实验室测过，抗冻性能比进口件强20%！"
刘书记的眼睛亮了："好！
从今天起，技术科、物资处全力配合'星火'项目。
老陈，"他看向陈默，"你牵头组建攻关小组，要什么资源首接找我！"
七天后，车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林宇摸着刚下线的国产控制阀，指尖能感受到金属表面均匀的纹路——这是他们用土办法改良冲压模具后，做出的第一百套合格件。
庆功会设在食堂二楼。
林宇端着搪瓷缸被围在中间，张师傅拍他后背："小林啊，咱厂终于能自己造轿车零件了！"
"小林！"后勤组的王姐举着个牛皮纸信封挤进来，"刚才有人塞在车间门缝里，说是给你的。"
信封有些年头了，边角泛着黄。
林宇刚拆开，一张照片"唰"地掉出来——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蓝色工装，站在现代4S店的维修车间前，胸前工牌上的名字清清楚楚：林宇。
他的手指突然发抖。
照片背面有一行钢笔字，墨迹有些晕染："你以为能藏一辈子？"
"小林？"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林宇迅速把照片塞进兜里，抬头时脸上己扬起笑："没事，可能是谁寄错了。"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车间的灯光次第亮起，照得玻璃上的霜花泛着暖光——有些秘密，该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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