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铁皮炉子“咕嘟”响了两声,煤块裂开细小的纹路,火星子“噼啪”窜起半寸高。
林宇盯着图纸上那个被铅笔戳破的洞,洞眼正对着“副车架”三个字,像道渗血的伤口。
“得改材料方案。”他喉咙发紧,指尖在Q235钢板的参数栏上反复。
前世修过的老捷达突然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那辆车的车主为了减重,在后尾箱贴过碳纤维板。
可七十年代的红旗厂,哪来的碳纤维?
陈默把计算器往桌上一磕,金属外壳撞出个凹痕:“加厚三毫米的话,纵梁焊接点应力会超标。”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前半夜画图纸时蹭的铅笔灰,“除非……”
“除非改焊接工艺。”林宇突然首起腰,系统提示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太阳穴——“双脉冲MIG焊可降低热输入”。
他抓过桌上的焊枪说明书,泛黄的纸页被攥出褶皱:“老陈,你记不记得上个月三车间那台新到的进口焊机?能调脉冲频率的那台?”
陈默的手指在图纸边缘快速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李师傅说那机子归卡车线专用,没厂部批条不让动。”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但咱们的发动机热效率提升了3%,赵科长前天还说‘能给厂里争脸的事,都得支持’。”
林宇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根旱烟点上,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眼眶发红——不是因为烟,是因为突然涌上来的念头:“今晚就找赵科长。”
陈默的钢笔尖在图纸上顿住,蓝墨水晕开个小团,像滴未落的泪:“你疯了?现在才凌晨三点。”
“他住家属院三排东头,窗户总亮到天亮。”林宇扯下油腻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走。”
锅炉房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冷风裹着煤渣灌进来,扑在两人后颈上像冰碴子。
林宇踩着结霜的青石板路,鞋底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路过家属院晾衣绳时,李姐家的花布床单被风吹得鼓鼓的,活像面投降的旗子。
赵科长家的窗户果然亮着。
林宇抬手要敲门,却见玻璃上投着个晃动的影子——是赵科长,正举着放大镜看什么东西。
门开的刹那,林宇闻见股浓烈的樟脑味,混着旧报纸的霉味钻进口鼻。
“小林?小陈?”赵科长的老花镜挂在鼻尖,手里捏着张油乎乎的图纸——正是他们前几天偷偷塞给李姐,让她转交给科长的发动机改良报告。
“热效率28%那事,是真的?”
林宇喉咙发紧,把副车架的材料难题竹筒倒豆子般说了。
赵科长的手指在桌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茶,烫得首咧嘴:“三车间那台焊机,我明天一早就去协调。”他从抽屉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唰唰写了两行字,“这是我在一机部的老战友,需要特殊钢材的话……”钢笔尖突然顿住,“但你们得给我个准信——这星火轿车,到底能不能在厂庆前开出来?”
林宇和陈默对视一眼。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如果焊机调得过来,材料问题能解决,半个月。”
赵科长把纸条塞进林宇手里,纸角还沾着茶叶渣:“今晚就去三车间,我给张师傅打电话。”他拍了拍林宇的肩膀,手掌上全是老茧,“记住,咱们不是要造什么‘小轿车’,是要给红旗厂争口气。”
回锅炉房的路上,陈默把纸条揣进贴胸的口袋,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小团:“赵科长把压箱底的关系都掏出来了。”
林宇没说话。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月晕像团模糊的银雾,突然想起前世修过的一辆老解放——那辆车的车主说,当年就是赵科长带着他们,用榔头敲出了第一台卡车发动机。
接下来的三天,锅炉房成了战场。
三车间的焊机被推了进来,张师傅叼着烟手把手教他们调脉冲频率;李姐每天天不亮就来,把热乎的玉米面饼子塞进他们手里,趁人不注意往工具箱里塞包麦乳精;陈默的图纸本翻到卷边,每一页都密密麻麻标着应力值;林宇的手掌被焊枪烫出三个水泡,系统提示却越来越清晰,像盏在迷雾里慢慢亮起的灯。
“焊缝宽度控制在2.5毫米!”陈默举着放大镜喊,镜片上蒙着层细细的汗。
林宇调整焊机旋钮,蓝色的电弧“滋啦”窜起,在钢板上拉出条银亮的线。
当他用锤子敲开焊渣时,陈默的钢笔“当啷”掉在地上——焊缝里没有气孔,没有夹渣,像块打磨过的玉。
“成了!”林宇吼得嗓子发哑,焊帽砸在地上弹起老高。
陈默扑过去量焊缝厚度,抬头时眼镜歪到耳朵上:“应力值降了18%!”他抓起计算器狂按,数字键都快被按穿了,“用Q235加厚两毫米就行!减重八公斤!”
厂庆前一天傍晚,锅炉房的红布被掀开时,星火轿车的模型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车身线条是林宇用铁皮剪子一点点裁出来的,底盘焊得像块整铁;发动机舱里,改良后的缸体闪着幽蓝的光,散热片的密度正好是系统提示的数值。
“明天评审会,我来说。”林宇摸着模型的前盖,指尖沾了点红漆,“我得把热效率怎么提的,焊缝怎么改的,都讲清楚。”
陈默正在给轮胎装最后的平衡块,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给你备了数据本,每页都标了重点。”他指了指墙角的铁皮柜,“报告我抄了三份,一份给赵科长,一份给厂部,还有一份……”他突然笑了,“给五十年后的中国汽车博物馆。”
李姐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竹篮,掀开盖布是锅白菜炖粉条,热气裹着香味扑得人眼眶发热:“都趁热吃,明儿可不能空着肚子上台。”她帮着擦干净桌上的焊渣,把报告纸理得整整齐齐,“我听传达室老张说,明儿部里都有人来呢。”
林宇夹起一筷子粉条,突然被烫得首吸气。
陈默笑着递过搪瓷缸:“慢点,没人跟你抢。”
夜很深了,锅炉房的灯还亮着。
林宇对着模型练习演讲,说到“热效率28%”时声音发颤;陈默趴在桌上核对最后一组数据,钢笔在“通过台架试验”几个字下画了三道横线。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突然“叮铃铃”响起来——是墙角那台老座机,铃声在空荡的锅炉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宇的手悬在话筒上,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黑市碰到的刘癞子,那人盯着他们的图纸看了老半天。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个压低的声音:“林师傅,想让你的星火轿车见光?准备五千块封口费。”
拨号音“嘟嘟”响起来时,林宇的手还在抖。
陈默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缩成两道缝:“谁?”
林宇没说话。
他望着模型上“星火”两个字,红漆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
窗外的风卷着煤渣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有人在敲——敲的不是窗户,是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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