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铁皮门的合页在寒风里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林宇背靠着机床，能清晰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酸的动静。
王科长的手电筒光扫过油布时，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道光像根细铁丝，差点就挑开了他们藏在煤堆里的图纸。
"老林，"陈默的声音压得比雪落还轻，带着点金属冷却后的清冽，"王科长那孙子今天没翻工具箱。"他指了指墙角蒙着灰的老虎钳，钳口还卡着半片没打磨完的齿轮。
林宇顺着看过去，喉结动了动——上周三他们用这把钳子夹过底盘支架的样品，要是被翻出来，足够王科长去厂部告他们"私造违禁零件"。
老刘从暗道里钻出来时，裤腿沾着陈年的老鼠屎碎屑，他把那张五八年的老图纸摊在机床台，用扳手压平卷起的边角："通风管道在三号车床后面，当年我跟着老厂长修锅炉时走过。"他枯瘦的食指沿着图纸上蜿蜒的线条划动，"从这儿爬出去，能到仓库后墙的排水沟，盖板是松的，我前天试过。"
小张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林宇差点撞翻旁边的机油桶。
这小子搓着通红的鼻尖嘿嘿笑："科长刚走那会儿，我瞅见他往保卫科方向去了，手里攥着个小本子——指定记咱们的进出时间呢。"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块烤得焦黑的红薯，掰成西半递过来，"我偷摸在食堂灶膛里捂的，垫垫肚子。"
林宇接过红薯，焦皮在齿间裂开时散出甜香。
他盯着墙根结的冰花，喉结动了动："明儿开始，咱们把时间往后挪两小时。"红薯的热气熏得眼眶发酸，"王科长带人巡逻是十点到十二点，咱就十二点半进车间。"他转头看向陈默，后者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笔尖在"反监视策略"几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
"路线得变。"老刘把图纸折成豆腐干大小，塞进林宇的工装内袋，"我跟小张走通风管，你们俩从废料堆绕——王科长的人总盯着正门，废料堆的铁丝网有个窟窿，我用破油毡盖上了。"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了，把机油桶搬到机床左边，挡着窗户——上次手电光就是从那儿漏进来的。"
后半夜的车间像口冰窖，林宇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
他蹲在废料堆后面，听着小张在通风管里爬动时碰落的砖屑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第三次走这条"秘密通道"，每次都能摸到铁丝网窟窿边缘的锈刺，扎得手背火辣辣的疼。
陈默跟在他身后，工装下摆沾了半块煤渣，影子在雪地上拖得老长。
"开灯。"林宇压低声音，小张立刻用破布蒙上灯泡，昏黄的光漏出来时，只够照亮机床台那片巴掌大的地方。
陈默己经把发动机缸体擦得锃亮，指尖划过缸壁时，在冷金属上留下淡淡的水痕："上次测试时爆震太厉害，我改了燃烧室形状。"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铜制的量规，"按你说的，把压缩比调到7.2。"
林宇摸出系统提示过的"关键参数"——前世修过的老捷达发动机数据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抓起扳手拧紧缸盖螺栓，每转一圈都数着数："三圈半，不能多。"机油滴在高温的金属上，腾起细小的蓝烟，混着陈默身上的铅笔灰味，钻进鼻腔时像团火。
"点火。"陈默按下启动按钮。
车间里响起熟悉的"咔嗒"声，却没有预期的轰鸣。
林宇的心脏猛地沉下去——上回也是这样，火花塞被积碳糊住了。
他抄起改锥就要拆，老刘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老人凑到发动机旁，用火柴棍挑开火花塞，在火上烤了烤，"积碳遇热会松。"
"轰——"
震颤从脚底首窜到天灵盖。
发动机的轰鸣像头被唤醒的野兽，震得机床台的螺丝都在跳。
林宇的耳朵嗡嗡作响，却清楚听见陈默低低的"成了"，小张在墙角举着秒表喊"转速2500转稳定"，老刘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皱纹里全是机油的反光。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炸开："零件改良任务完成，解锁'底盘悬挂设计碎片（3/7）'。"
林宇的手在发抖。
他摸了摸发动机缸体，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
前世师傅说的"当年造解放卡车时连像样的扳手都没有"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望着陈默镜片上跳动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两个光屁股小孩蹲在厂门口看卡车出厂时，陈默说的那句"以后咱们也造大汽车"。
"撤。"林宇突然竖起耳朵。
车间外传来橡胶鞋底摩擦雪地的声响，很轻，却像敲在脑仁上。
小张的脸瞬间白了，他扒着窗户缝往外看，压低声音："保卫科的李二壮！
他抱着个军大衣，蹲在煤堆后面呢。"
林宇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抓起图纸塞进陈默怀里，又把发动机用三层油布裹紧："老刘带小张走通风管，陈默跟我从废料堆。"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团成球扔向机床后面——李二壮的手电光立刻扫过去。
"跑！"
通风管里传来小张的闷哼，陈默的工装被铁丝网挂破了道口子，林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雪落的声音。
他们钻进排水沟时，李二壮的喊声响起来："谁？！
站住！"
林宇蹲在排水沟里，听着上方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陈默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红薯的甜香："图纸在我这儿。"
"嗯。"林宇摸了摸口袋里的火花塞，还带着发动机的余温。
他抬头看向天空，雪还在下，一片一片落进衣领，凉得刺骨，却凉不透心里那团火。
李二壮的骂声飘过来："妈的，准是猫！"
林宇借着雪光看向陈默，后者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却掩不住眼底的亮。
他知道王科长不会罢休，知道明天晚上李二壮会带更多人，知道他们每多拧一颗螺丝，就离"星火"轿车更近一步——也离危险更近一步。
但那又怎样？
排水沟的盖板被风掀开条缝，漏进一线天光。
林宇望着那线光，突然笑了。
他想起系统提示里新解锁的碎片，想起老刘说的"五八年的人用榔头敲出第一台发动机"，想起车间墙上褪了色的标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雪还在下。
明天晚上，他们还会来。
而王科长不知道的是——
在废料堆的煤渣里，在通风管的砖缝中，在每一片被机油浸透的抹布下，属于"星火"的火种，己经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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