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林宇蹲在车间后巷的煤堆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砖缝。
后半夜的寒气还裹在身上,可后背的汗衫早被冷汗浸透了——陈默那句"李二壮摸钥匙"的话,像根细铁丝,正一下下绞着他的神经。
"哐当"一声,车间侧门开了。
林宇抬头,看见陈默抱着一摞蓝图走出来,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显然是刚从暖气房里出来。
他快步走过来,鞋跟在结霜的地面敲出脆响:"老刘头在工具间等咱们,小张说李副厂长今早去了设备科,半小时内回不来。"
林宇起身,煤渣簌簌落进胶鞋里。
他拍了拍陈默肩膀,两人猫着腰钻进堆着废油桶的角落。
工具间的门虚掩着,老刘正用旧报纸擦钳工台,见他们进来,立刻把报纸一掀——下面整整齐齐摆着半张车间结构图,红笔圈着三个标"密道"的位置。
"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挖的,"老刘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油,指节点在图上,"从热处理炉后边的煤仓下去,能通到装配车间的废料堆。
我当年修设备时发现的,后来厂子里装了新通风管,这道就封了——"他摸出半块锈迹斑斑的铁片,"但这锁头还是老样,用钢丝就能捅开。"
陈默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图上的路线:"从密道进车间,比走正门绕半小时,可监控照不到。"他抬头看林宇,"昨晚周干事查得太严,再走明路,李二壮肯定要翻工具箱。"
林宇盯着结构图,前世修老车时钻过的底盘突然浮现在眼前——那些蜿蜒的管线,和这密道的走向竟有几分相似。
他伸手按住图上的煤仓标记:"今晚让小张去设备科领两桶煤油,就说热处理炉要检修。"他转头看向老刘,"您老帮着打掩护,就说我跟您学焊花?"
老刘笑出满脸褶子,从裤兜摸出颗水果糖扔过去:"当年我带徒弟,哪个不是在焊枪底下滚出来的?
李副厂长要问,我就说林小子要是能把鱼鳞焊练出来,也算给咱厂争光。"
这时门帘一掀,小张猫腰钻进来,额头上还沾着铁屑:"报告!
李副厂长刚从设备科出来,手里拿了串新锁——明黄色的,跟保卫科新换的那种一样!"他喘着气,工装前襟全是黑手印,"我瞅见他往装配车间走了,估计要换咱们常用的那几道门锁。"
林宇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前世修过的捷达,车主总说"防偷得先防贼惦记",现在老李这架势,分明是要把他们的活路全堵死。
他抓起结构图塞进口袋,冲小张点头:"辛苦你了,下午去仓库领副新手套——就说我批的。"
小张眼睛一亮,转身跑了,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火星。
车间里的汽笛响了三声,白班开始了。
林宇套上工装,和陈默并肩往装配区走。
焊枪的蓝光在车间另一头明灭,机油的腥气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他们表面上是去修3号卡车的传动轴,实则陈默怀里的蓝图里,夹着半张变速箱齿轮的改良图。
"看左边第三个工具箱,"陈默低声说,"李二壮今早往里头塞了个铁皮盒。"
林宇扫了眼,果然,最下层的绿漆工具箱上多了道新锁。
他弯腰捡扳手,故意撞了下箱子,锁头"咔嗒"响得刺耳。"下午我找张师傅借角磨机,"他说,"就说要切废钢板——顺道把锁头磨开。"
陈默点头,指尖在大腿上敲出摩斯密码似的节奏。
这是他们从小约定的暗号,三短一长代表"可行"。
日头西斜时,林宇蹲在热处理炉旁,焊枪在钢板上拉出银亮的线。
老刘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捏着根烟卷,眼睛却盯着他的焊池:"手腕再稳点,"他用烟杆敲了敲林宇的胳膊,"你这焊道,左边宽了半毫米——"他突然提高嗓门,"小宇啊,明儿把你那本《金属工艺学》借我看看?"
林宇立刻明白,车间门口有人。
他抬头,正看见李二壮扒着门框往这边瞧,帽檐压得低低的,嘴角挂着冷笑。"成啊刘师傅,"他大声应着,焊枪的蓝光映得脸忽明忽暗,"您老要嫌不够,我让陈默从技术科再拿两本!"
李二壮哼了声,转身走了。
老刘凑过来,烟味混着焊渣的焦糊味:"这小子刚才在打听你昨晚加班的事,我跟他说你帮我修老车床,他翻了翻工具箱——"他压低声音,"啥也没翻着,工具箱里我塞了半车旧螺丝。"
林宇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裤兜里的蓝布,针脚细密得像母亲缝的棉被。
这是老刘闺女昨天塞给他的,说"包零件别沾灰"。
现在蓝布里裹着半枚齿轮样品,是陈默昨晚偷偷磨出来的。
夜幕降临时,车间的灯一盏盏熄灭。
林宇缩在煤仓后面,听着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默的呼吸就在他耳边,带着股淡淡的薄荷味——那是他总含着的清凉糖。
老刘在上方轻敲三下,这是"安全"的信号。
林宇摸出钢丝,捅进密道的锁眼。
锈住的锁芯"咔"地一响,像根绷紧的弦突然松开。
陈默打亮手电筒,光束裹在红布里,只漏出一线昏黄。
地道里的霉味呛得人咳嗽,墙缝里渗着水,滴在脚面上凉得刺骨。
"小心头顶的钢筋,"老刘在前头猫着腰,"当年挖的时候急,没顾上找平。"
七拐八拐走了十分钟,头顶传来装配车间的闷响——是通风管的风声。
陈默用扳手撬开块松动的砖,月光立刻漏了进来。
他们鱼贯而出,正躲在废料堆后面,苫布下的车架还裹着昨晚的冷光。
"先校纵梁,"林宇摸出水平仪,"昨晚陈工说误差两毫米,现在得再测一遍。"
陈默己经蹲在车架旁,用游标卡尺量着焊缝:"这边的连接点,得再加道点焊。"他抬头,镜片上反着月光,"温度控制在600度,别把钢板淬脆了。"
老刘点燃焊枪,蓝色的火苗"噌"地窜起来。
林宇举着护目镜,看熔池在焊缝上铺开,像滴正在凝固的琥珀。
小张突然从废料堆后钻出来,食指抵在唇边:"巡逻队提前了!
还有五分钟到装配车间!"
林宇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抓过蓝布裹住车架的关键部位,陈默迅速收起工具,老刘用废钢板盖住焊枪。
当手电筒光扫过废料堆时,他们正猫在最里面,听着李二壮的骂声:"大冷天的,能有啥贼?
李副厂长就是瞎操心!"
巡逻队的脚步声渐远,林宇摸了摸车架的纵梁——温度还没散尽,带着股金属特有的暖意。
陈默的手表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变速箱齿轮的磨合数据,"陈默掏出个小本子,"我昨晚算到第三组,扭矩值应该在180牛米左右。"
老刘突然伸手按住车架,指节因激动而发白:"我这辈子修过十台卡车,装过八台拖拉机,"他的声音发颤,"可从没摸过这么规整的车架——比进口的散件都结实。"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车架上的焊缝在晨光里闪着银亮的光。
林宇摸出蓝布,轻轻擦去最后一点铁屑。
远处传来早班工人的吆喝,他听见陈默低声说:"老李今早要开生产会,重点提'杜绝私自动用车间资源'。"
林宇的手指在车架上轻轻一敲,清越的回响混着渐起的人声。
他想起前世修过的那辆老红旗,车主说当年工人们把零件藏在裤腿里时,总爱说"等咱自己的车跑起来,啥都值了"。
现在,他的裤兜里还装着蓝布,针脚细密得像——希望。
但车间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二壮的大嗓门炸响:"谁让你们开密道的?
锁头都被撬了!"
林宇抬头,看见李副厂长的身影出现在车间门口,身后跟着西个保卫科的人。
晨光里,老李的脸涨得通红,像块烧过的铁板。
车架上的某道焊缝,突然闪过微光,像颗未落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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