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哈出的白气在眉梢结成霜花。
他缩着脖子往车间走,靴底碾过昨夜未化的雪,咯吱声比往日更脆——今天的红旗汽车厂,连空气里都多了根绷紧的弦。
厂门口的警卫换了新人,见他晃工作证还多盯了两眼。
转过锻压车间时,他瞥见原本三天才转一趟的巡逻队,此刻正两人一组,手电筒光柱像织网似的扫过每扇窗户。
"小林。"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林宇后颈一紧。
他转头,老李正靠在车间门框上,皮夹克领子竖得老高,嘴角挂着笑:"昨儿后半夜,巡逻队说废料堆有动静。
我跟他们说,咱车间都是老实人,哪能呢?"
林宇把工具箱往怀里拢了拢,金属搭扣硌得肋骨生疼。
他看见老李的目光扫过箱子上的划痕——那是昨夜匆忙塞焊枪时磕的。"副厂长,许是野猫扒拉废铁。"他压着心跳,故意挠了挠后颈,"您知道的,我就爱鼓捣卡车零件,哪敢整别的。"
老李的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林宇注意到他皮鞋后跟沾着泥——和昨夜窗台上那道印子一模一样。"也是,"老李拖长了音,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今晚开始车间门锁换了,钥匙我这儿统一管。
再晚走的,得找我登记。"
车间铁门"哐当"一声关上的刹那,林宇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摸黑走到最里边的工具箱前,用指甲抠开夹层——里面躺着半张车架图纸,边缘还留着陈默用铅笔写的"纵梁应力值"。
"老林!"
陈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宇迅速合上箱子,转身时正看见发小抱着一摞蓝图,袖口沾着技术科的印泥红。
两人对视一眼,陈默微微点头,往车间后墙的煤堆努了努嘴。
煤堆后面的风更冷。
陈默把蓝图摊在结霜的煤块上,指尖点着最上面那张卡车底盘图——底下隐约能看出轿车车架的轮廓。"老李今早去了保卫科,"他声音压得低,"我听见他说'重点盯钳工组'。"
林宇蹲下来,用冻红的手指图纸边缘。
前世修了十年车的首觉告诉他,老李不是单纯怀疑,是闻到了腥味。"昨晚窗台的泥印,"他想起那个细节,"是42码的皮鞋,和老李常穿的三接头一个尺寸。"
"老刘来了。"陈默突然抬头。
穿蓝布工装的老刘佝偻着背走过来,裤脚沾着机油,手里拎着个搪瓷缸。
他往左右看了看,把搪瓷缸往林宇手里一塞——缸底沉着个铜钥匙。"后墙排水道的老锁,"老刘用烟杆敲了敲煤堆,"五八年建车间时留的,能通到锻造炉后边的废井。
我上月修管道时试过,能钻人。"
林宇捏着钥匙,金属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这是老刘压箱底的宝贝——老工程师藏了二十年的车间暗门,就这么交出来了。"张娃子在茶水间听着了,"老刘又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巡逻队今晚开始,每小时一趟,后半夜两点加岗。"
远处传来汽笛响,是午休时间到了。
林宇把钥匙和本子塞进贴胸口袋,体温很快焐热了金属。
他看向陈默,发小眼里亮着和十年前偷拆收音机时一样的光——那是孤注一掷的热。"今晚九点,"他说,"排水道进,废井出。
材料我藏在三车间废弃的变速箱里,老张头值夜,他耳背。"
陈默点头,指尖在图纸上划过车架前桥的位置:"纵梁减薄的试样我带了,藏在技术科的旧轴承箱里。"
老刘把搪瓷缸重新揣进怀里,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焊枪我磨了新头,放你工具箱最下层。"他的工装口袋鼓着,林宇知道那是备用的焊条——老工程师连后路都想好了。
白天的车间像往常一样喧闹。
林宇蹲在3号卡车底盘前,锉刀在钢板上拉出火星。
他故意把锉刀偏了两寸,让废铁屑落进脚边的铁桶——桶底沉着半块裁剪好的轿车纵梁钢板。
陈默抱着蓝图在各工位转悠,每经过林宇身边,就用鞋尖轻轻碰一碰他的工具箱——那是在确认材料还在。
小张端着茶缸过来时,林宇正用锤子敲打卡车半轴。"钳工组今晚留两人值班,"小张的声音混着敲打的动静,"我跟王师傅说我来,他耳朵背,睡死了。"他袖口鼓鼓的,林宇知道里面是偷拿的手电筒——带红布罩的那种。
夕阳把车间染成暗红色时,林宇摸了摸贴胸的钥匙。
老李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透过玻璃窗能看见他正低头写什么——大概是今晚的巡逻名单。
林宇把工具箱锁好,钥匙在掌心攥出印子:老李越紧,他们就得越巧。
夜来得比往常快。
林宇缩在锅炉房后的墙根,看月亮爬上烟囱。
陈默的影子从左边晃过来,怀里抱着个破麻袋——里面是试样和图纸。
老刘从右边摸过来,工装里鼓鼓囊囊,林宇闻见了焊枪油的味道。
小张最后到,鼻尖冻得通红,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排水道口的铁锈刮得林宇手背生疼。
他侧着身子钻进去,陈默在后面推着他的脚。
潮湿的霉味涌进鼻腔,他摸到墙上的砖缝——老刘说的第三块砖,一按就陷进去半寸。"到了。"陈默的声音在耳边闷响。
车间的地灯透过排水道铁栅照进来,林宇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晃。
他摸出红布罩的手电筒,光柱扫过角落——废井的盖板半掩着,露出底下黑洞洞的井口。"先搬材料。"他说。
西个影子在车间里流动。
林宇把纵梁钢板靠在机床后,陈默展开图纸时,老刘己经架好了焊枪。
小张像只猫似的爬上窗台,把红布罩的手电筒对准门外——那是巡逻队的方向。
焊枪"滋"地响起来时,林宇的护目镜起了雾。
他擦了擦,看见熔池在纵梁和前桥的连接处流淌,比昨晚更亮,更稳。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浮现:"温度820℃,完美。"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蓝布,那是昨夜包车架的,还带着焊缝的余温。
陈默的游标卡尺在月光下闪了三次——那是"合格"的信号。
林宇用锤子轻敲焊缝,声音清越得像敲编钟。
老刘关了焊枪,用废布擦着手:"比上次多扛五牛米。"他的笑在护目镜后裂开,像道缝里漏出的光。
"小张!"陈默突然压低声音。
窗台上的手电筒闪了两下红——巡逻队来了。
林宇迅速用废油毡盖住车架,陈默把工具塞进废井,老刘抄起扫帚开始扫铁屑。
小张从窗台溜下来,刚蹲到废料堆后,就听见脚步声近了。
"老李亲自来了。"小张的声音比蚊子还轻。
林宇的心跳撞着肋骨。
他看见两束白光扫过机床,扫过废料堆,最后停在废井盖板上。"这盖板,"老李的声音像块冰,"我记得今早是严丝合缝的。"
陈默的手在林宇腿上掐了一下——那是"稳住"。
林宇盯着老李的皮鞋尖,看见他弯腰去掀盖板。
就在指尖要碰到木板的刹那,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副厂长!
保卫科说南门有动静!"
老李的皮鞋跟碾过铁屑,刺啦一声。"走!"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脚步声渐远后,林宇摸了摸车架上的焊缝。
系统提示又跳出来:"关键部件完成度78%。"他抬头看陈默,发小的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却挡不住眼里的光。
"明晚,"林宇说,"装悬挂系统。"
陈默点头,把图纸重新卷好:"我去技术科找前悬的老数据。"
老刘拍了拍小张的肩:"娃子,明晚继续盯梢。"
他们顺着排水道往外爬时,东边的天空又泛起了鱼肚白。
林宇最后回头看了眼车间,看见老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户上,倒映着一个伏案写东西的影子。
他摸了摸贴胸的钥匙,突然想起前世修过的那辆老红旗。
车主拍着发动机盖说:"等咱自己的车跑起来,啥坎都能跨过去。"此刻,车架在废油毡下微微发烫,像块正在孵化的石头。
林宇知道,老李的监视只会更紧。
但没关系——他们的车,己经开始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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