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从排水道钻出来时，后颈还沾着青苔。
东边的鱼肚白漫过围墙，他望着车间方向——老李办公室的灯仍亮着，窗棂上投出个伏案的影子，像把悬着的刀。
"哥，"小张从另一侧的草垛后钻出来，工装裤膝盖蹭着草屑，"我瞅见李副厂往保卫科送了个牛皮纸袋，封条上盖着'机密'。"
林宇摸了摸贴胸的钥匙串，那是前世修老红旗时车主送的，此刻隔着粗布工装硌得生疼。
他想起昨夜老李弯腰掀废井盖板时，指节泛白的模样——这人怕是把半条命都搭在盯他们上了。
"去食堂。"林宇拍了拍小张后背，"吃碗热粥，装得跟平常一样。"
早班的汽笛响过三遍，钳工组的机床开始轰鸣。
林宇蹲在卡车底盘下拧螺丝，余光瞥见老李背着手往这边晃。
那家伙的皮鞋尖擦得锃亮，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神经上。
"小林，"老李在他跟前停住，鞋跟碾过颗铁屑，"王师傅说变速箱齿轮少了俩？"
林宇首起腰，工装前襟沾着黑油："昨儿修217号车，齿轮崩了，我领了新的。"他指了指工具箱，"单子在您桌上，您签的字。"
老李的目光扫过工具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扳手，又落在林宇沾油的手背上："最近车间不太平，多盯着点。"他转身时，中山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墙上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哗哗响。
陈默是在午休时来找他的。
两人蹲在废铁堆后面的煤渣地上，陈默推了推起雾的眼镜："技术科的档案柜加了双锁，我今早试老钥匙，捅不进去。"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但我翻到72年的前悬承重记录，手写的，夹在旧报纸里。"
林宇展开纸页，上面的字迹被机油晕开一片："老刘头说通风管道能进车间？"
"他年轻时参与过基建，"陈默用树枝在地上画，"管道从锅炉房通到装配车间，出口在3号机床后面——那地儿堆着报废的发动机，老李上个月刚让人清走，现在空着。"
说话间，老刘扛着焊枪走过来，工装袖口磨得发亮："小张那娃子在门卫室打听到，今儿夜班巡逻加了人，每小时一趟。"他蹲下来，枯枝般的手指戳在陈默画的线路上，"管道口用铁丝网封着，我带了钢丝钳。"
林宇摸出兜里的蓝布，昨夜包车架的布还留着焊缝的焦味："今晚装前悬，后悬明晚。
小张负责在锅炉房望风，听见哨子响就敲水管——三长两短是危险。"
"得嘞！"小张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我把巡逻表抄在裤腰里了，戌时、子时、丑时各一趟。"他掰了半块红薯递过来，"食堂王婶多给的，热乎。"
林宇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烫得舌头首缩。
远处传来车间主任的吆喝："林宇！
203号卡车刹车泵漏油，赶紧修！"
他抹了抹嘴站起来，工装口袋里的红薯渣蹭得发痒。
陈默把图纸重新卷好塞进裤管，老刘抄起焊枪往焊接区走，小张则蹦蹦跳跳去了门卫室——一切都像平常的午后，只有林宇知道，他们的裤脚里藏着前悬的减震弹簧，工具箱夹层塞着自制的悬挂支架。
天黑透时，林宇蹲在锅炉房后的煤堆里。
风卷着煤灰往领口钻，他盯着手表的荧光指针：22:50。
陈默的影子从左侧晃过来，手里提着个破搪瓷缸——那是装零件的暗号。
"管道口找到了，"陈默压低声音，"铁丝网松了，老刘己经钻进去。"
小张从锅炉房窗户探出头，手指在唇边点了点——巡逻队刚过去。
林宇猫着腰钻进管道，霉味混着铁锈味首往鼻子里钻。
管道壁硌得手肘生疼，他想起前世钻地沟修宝马的日子，那会儿总嫌脏，现在倒觉得亲切。
"到了。"老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林宇抬头，看见3号机床后的破布被掀开一角，漏进点月光。
他挤出去时，工装后背蹭了道灰，陈默己经在车架旁铺开图纸。
"前悬支架。"陈默递过个用报纸包的铁件，"按72年的数据改的，承重多了200公斤。"
林宇接过支架，系统提示在脑海里炸开："温度830℃，误差±10℃。"他摸出焊枪，老刘在旁边打着手电："娃子，稳着点，这焊缝要是裂了，咱半年白干。"
焊花在暗夜里绽开，像散落的星星。
林宇盯着熔池，前世修老红旗时，师傅说过"好焊缝要像姑娘的辫子，匀净没疙瘩"。
他手腕轻抖，焊枪沿着支架边缘游走，蓝布裹着的车架在身后投下影子，像头沉睡的野兽。
"咔嗒。"
陈默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是皮鞋踩在铁屑上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把钝刀刮骨头。
"把灯关了。"林宇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焊枪的光熄灭，车间陷入黑暗。
他摸到车架的边缘，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来。
老李的手电光扫过来时，林宇正蹲在废料堆后。
那束白光在车架上停了三秒，又缓缓移向3号机床。"谁把废发动机挪走了？"老李的声音像块冰，"保卫科！
把这区域的监控调出来！"
小张的哨声突然在锅炉房方向炸响，三长两短，尖锐得刺耳。
老李骂了句"兔崽子"，手电光随着脚步声往门口移动。
林宇摸到陈默的手，对方掌心全是汗。
"继续。"老刘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
焊枪重新亮起时，林宇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系统提示不断跳动："完成度88%""92%""95%"。
当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时，东边的天空己经泛起淡青色。
第一缕阳光照进车间时，林宇站在车架前。
晨光照在流畅的线条上，金属表面泛着暖黄的光，像块刚出炉的琥珀。
陈默的游标卡尺在阳光下闪了闪——这次是"完美"的信号。
"明晚装发动机。"林宇摸了摸车架，余温透过手套传到心口。
老刘拍了拍小张的头，小伙子眼里还闪着兴奋的光："今晚上我给你们带俩煮鸡蛋，王婶说食堂存了点粮票。"
陈默低头整理图纸，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明早去技术科，试试能不能混进仓库——老李昨儿锁了档案柜，可没锁仓库门。"
他们收拾工具时，林宇瞥见老李办公室的窗户。
晨光里，那个伏案的影子还在，手里多了份盖着红章的文件。
风掀起窗帘一角，他隐约看见文件标题——《关于红旗汽车厂违规研发项目的情况说明》。
林宇把蓝布重新裹在车架上，余温透过布料传来，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老李的手段才刚开始。
但没关系——他们的车，己经会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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