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斜着切进车间天窗时,林宇的指节还抵在车架蓝布上。
布料下的金属余温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掌心,像块没凉透的火炭——这是他们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
"成了。"陈默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哑,游标卡尺在他指间转了半圈,在晨光里划出银亮的弧。
他镜片上蒙着层薄雾,哈气一熏,露出眼底的亮:"误差控制在零点二毫米,比上次好。"
小张把焊枪往工具箱里塞,金属碰撞声惊得麻雀扑棱着从通风管道飞出去。
他搓着冻红的耳朵笑:"我就说林哥的手艺——"话没说完被老刘用烟杆敲了下后颈。
老工程师叼着旱烟,烟锅子在晨光里明灭:"小崽子,先把油布裹严实了。"
林宇没接话。
他望着老李办公室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自己发青的脸。
昨夜那束手电光扫过车架时,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老李手里那份《情况说明》的红章,比焊枪的光还刺眼。
"得找帮手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
陈默的手顿在图纸上。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雾气散了又蒙:"你是说...退休的老工程师?"
老刘的烟锅子"咔"地磕在钳工台上。
他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纸,卷得很慢:"六三年建厂那会儿,车间里有三个'铁三角'——老张头管底盘,老李头搞发动机,老王头专研材料。
后来运动来了,老张头被批'技术挂帅'提前退了,老李头去了五七干校,老王头...听说现在在郊区种大棚。"
林宇蹲下来,指尖沿着车架焊缝缓缓移动。
系统今早给他推了条提示:"关键承重梁需双金属复合工艺",可他连复合金属的配比都没谱——这些东西,光靠车间废料堆里翻零件,摸不透。
"我去拜访。"他站起来,蓝布工装的膝盖处沾着黑油,"今晚就去老张头家。"
陈默把图纸卷成筒敲掌心:"我跟你去。"
"带点东西。"老刘突然说。
他从工具柜最底层摸出个铁盒,掀开盖子是半块月饼,"去年中秋发的,没舍得吃。
老张头就好这口——他闺女嫁去南方,好几年没回来送月饼了。"
车间里的挂钟敲响八点。
老李的皮鞋声从走廊传来,"哒哒"地碾过满地铁屑。
林宇扯了扯陈默袖子,两人抓起扫帚装模作样扫废料。
老李推开门时,林宇正弯腰,余光瞥见对方裤脚沾着的白灰——是保卫科档案室的地板灰。
"林宇。"老李的声音像淬了冰,"技术科王科长说你上周领了三张钢板。"
"修3号机床护板。"林宇首起腰,扫帚尖点了点墙角的废铁堆,"您看,都在这儿。"
老李的目光扫过车架所在的角落——蓝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生锈的卡车半轴。
他哼了声:"最近厂子里不太平,有些人手别伸太长。"
等老李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陈默擦了把额头的汗:"他查领料单了。"
"今晚必须把老张头拿下。"林宇把月饼小心包进旧报纸,"走,去仓库顺点东西。"
傍晚的风卷着煤渣往领口钻。
林宇和陈默缩着脖子穿过职工家属区,脚下的冰碴子咯吱响。
老张头住的筒子楼外墙刷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砖,像道旧伤疤。
"302。"陈默抬头看,三楼窗户透出昏黄的光,"灯亮着。"
敲门时林宇的手在抖。
他摸了摸兜里的月饼,又摸了摸用红布包着的车架样品——那是块拇指大的焊缝金属,打磨得锃亮。
门开的瞬间,浓重的机油味裹着暖意涌出来。
老张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左手拎着个茶缸,右手还沾着机油。
他眯眼打量两人:"小林?
陈技术员?
大冷天的来干啥?"
"找您讨教。"林宇把月饼递过去,"老刘头让带的。"
老张头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接月饼时指节发颤。
他转身往屋里走,军绿暖水瓶"咕嘟"倒出两杯茶:"坐。"
屋里的摆设让林宇鼻子发酸——五斗橱上摆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缸里插着半把断齿的游标卡尺;墙上挂着幅褪色的《解放牌卡车结构图》,边角卷起来,用图钉钉着;最醒目的是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各种金属切片,在灯光下泛着不同的光。
"你们搞的是轿车?"老张头突然说。
他端着茶缸,水汽模糊了皱纹里的沟壑,"老刘头昨儿在菜市场跟我念叨,说车间有个小崽子,焊的车架能照见人影。"
林宇把红布包的样品放在桌上。
金属在暖光下泛着蜜色,焊缝处的纹路像片展开的银杏叶:"我们想造'星火',全自主的轿车。"
老张头的手指轻轻抚过样品。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油,那是西十年摸铁的印记。"六零年我跟苏联专家学过轿车底盘。"他声音低下去,"后来人家撤了图纸,说'你们造不出'。"
陈默从怀里掏出图纸筒,摊开在桌上。
晨光里量的车架数据还带着体温:"我们现在卡在承重梁的材料配比。
系统提示要双金属复合,但..."
"系统?"老张头挑眉。
林宇顿了顿:"就是...琢磨出来的门道。"他没提系统,只说:"我们试过锰钢加铝合金,焊不牢;又试了铬钼钢,太重。"
老张头突然笑了,茶缸磕在桌上响:"傻小子,双金属复合得用过渡层。"他从裤兜摸出铅笔,在图纸背面画了条波浪线,"中间夹层镍基合金,厚度控制在零点三毫米——当年我在实验室偷偷试过,能焊住。"
林宇的心跳得耳尖发烫。他抓住老张头的手腕:"您愿意帮我们?"
"帮?"老张头抽回手,却从五斗橱里翻出个铁皮盒,"我这儿有当年记的笔记,苏联专家骂我'笨手笨脚'时,我全记下来了。"他把盒子推过来,铁皮上的漆都磨没了,"明晚来拿,我给你们讲讲镍基合金的配比。"
陈默的笔在本子上狂写,笔尖戳破了纸。
林宇站起来鞠躬,工装膝盖处的油泥蹭在老张头的方凳上:"我们..."
"别整虚的。"老张头挥挥手,"明晚带俩馒头,我老伴儿蒸的豆包,你们肯定没吃过。"他送两人到门口,风灌进来掀起《解放卡车图》,露出后面贴的小纸条——"中国轿车,必有一日",字迹苍劲,是老张头的笔。
回去的路上,陈默的眼镜结了层厚霜。
他摘下来哈气,笑出了声:"老张头的笔记...能抵半本教材。"
林宇把样品揣回怀里,金属贴着心口,烫得慌。
他望着家属楼三楼的灯光,那光透过结霜的玻璃,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还有老李头和老王头。"他说,"明晚去老李头家——老刘说他现在在给街道修自行车,车摊就在菜市场口。"
陈默踢飞脚边的冰碴子,脆响惊得路灯下的麻雀扑棱着飞远。
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悠长,清亮。
"但老李副厂长那边..."陈默欲言又止。
林宇摸了摸兜里的图纸,那上面老张头画的波浪线还带着铅笔的触感。
他抬头看天,星星冻得发颤,却亮得刺眼:"等我们凑齐三个老工程师...老李的《情况说明》,就该变成《庆功报告》了。"
他们走过厂门口的大铁牌,"红旗汽车厂"五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宇回头望,车间窗户里还亮着盏小灯——那是小张在守着车架,蓝布下的金属,正等着更多温暖的手,来赋予它真正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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