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黑市博弈
尹熙然站在户部架阁库的二楼窗前，看着洛京东市升起的缕缕炊烟。三天期限己过一半，盐价非但没降，反而因城南盐仓被烧，涨到了每斗五百文——是平日的五倍。
"大人，这是今日各盐号的报价。"书吏递上一卷竹简，声音发颤，"崔氏旗下的永昌盐号刚刚又提价两成。"
尹熙然的指尖划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金算盘在腰间微微晃动。她早料到崔琰会反扑，但没想到如此迅猛。城南盐仓被烧后，崔氏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操控市场。
"让度支司的人去查永昌盐号的账。"她头也不抬地说，"重点查他们去年从扬州盐场购入的那批官盐。"
书吏面露难色："崔家的人把着账房，我们的人连门都进不去..."
"那就请蔺都督派几个兵。"尹熙然冷笑，"就说怀疑盐号私通北狄。"
她走到案前，展开一张洛京舆图，用朱笔在几个位置画了圈。这些是崔氏暗中控制的盐铺，也是操纵盐价的节点。如果能切断这些节点...
"大人！不好了！"一个差役慌慌张张冲进来，"东市贫民区有人抢盐，己经打死两个盐铺伙计了！"
尹熙然手中的朱笔一顿。事态正在失控，一旦民乱蔓延，皇帝必然震怒，她的改革计划将彻底泡汤。
"备轿，去东市。"她抓起金算盘，又补充道："顺便给都督府递个帖子，请蔺玥将军申时到醉仙楼一叙。"
东市的混乱远超尹熙然想象。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抢购食盐的百姓，几个盐铺前发生了撕打，地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府衙的差役挥舞着水火棍驱散人群，却收效甚微。
"让开！度支司大人到！"
差役的呼喝声中，尹熙然的轿子艰难前行。她掀开轿帘，看到一张张因恐慌而扭曲的面孔。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跪在路边，怀里抱着个面色发青的孩子，正用粗粝的手指蘸着最后一点盐粒往孩子嘴里送。
"停轿。"尹熙然心头一紧，取下腰间荷包递给老妇，"去买些米粮，盐价三日内必降。"
老妇不敢接，只是不住磕头："大人开恩，老奴不要钱，只求一撮盐...孩子水肿病，郎中说要吃点盐..."
尹熙然的手僵在半空。蔺玥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三个营的士兵因为吃了这种盐，得了水肿病，活活胀死。"
"大人小心！"
差役的惊呼声中，一块碎石擦着尹熙然的鬓角飞过。她转头看去，一群愤怒的百姓正朝盐铺扔石头，铺面的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
"奸商囤积居奇！"
"还我盐来！"
"官府不管，我们自己抢！"
尹熙然知道，再不控制局面，洛京将陷入全面暴乱。她深吸一口气，站上轿前的横木，高举金算盘："诸位父老！我是户部度支司尹熙然，奉皇命平抑盐价！"
骚动的人群稍稍安静。
"从今日起，东市设立官盐平价点，每人每日限购三合，每斗两百文！"她声音清亮，在嘈杂的街市上格外清晰，"持户帖登记，明日即可购买！"
人群爆发出欢呼，但尹熙然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官仓存盐有限，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崔氏的操控，三日后她将无盐可售。
申时三刻，醉仙楼顶层雅间。
尹熙然将一叠盐引摊在案上，对坐在对面的蔺玥道："崔氏在玩火。他们一边抬高盐价，一边在黑市抛售盐引套现。"
蔺玥一身便装，腰间却仍佩着横刀。她拿起一张盐引对着光看了看："纸质不同，是新印的。"
"不错。"尹熙然点头，"崔琰伪造了二十万引盐券，准备在价格最高时抛售，然后卷款潜逃。"
"所以你让我派兵封盐铺？"蔺玥冷笑，"治标不治本。"
尹熙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推过去："这是崔氏在黑市交易的地点，今夜子时，他们会交易第一批假盐引。"
蔺玥扫了一眼，眉头微挑："你想让我抓人？"
"不。"尹熙然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要你派几个生面孔的军士，扮作商贾去买下这批盐引。"
"然后？"
"然后我会在明日朝会上揭发崔氏伪造盐引。"尹熙然轻叩案几，"届时真盐引价格会暴跌，持有者必然恐慌抛售。"
蔺玥突然笑了："你想做空盐引市场。"
"正是。"尹熙然也笑了，"等价格跌到谷底，我们再以官府名义回购，既平抑了盐价，又断了崔氏的财路。"
蔺玥把玩着酒杯，突然问："你知道崔氏背后是谁吗？"
尹熙然一怔。
"漕运谢氏。"蔺玥压低声音，"崔家的私盐都是通过谢家的船队运输。动了崔家，谢家不会坐视不理。"
尹熙然若有所思。难怪崔琰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有掌控南北漕运的谢氏撑腰。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所以，将军不敢动手？"她故意激将。
蔺玥猛地捏碎手中酒杯："激将法对我没用。"她甩掉手上的酒液，"但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条件是边军今后三年的盐引，必须由我亲自签发。"
尹熙然暗自盘算。这意味着边军将获得盐政的部分控制权，但眼下别无选择。
"成交。"
子时的黑市藏在洛京东郊一处废弃的砖窑里。尹熙然穿着男装，戴着斗笠，远远看着蔺玥派来的"商贾"与崔家的人交易。火把的光亮中，她认出那个正在验货的瘦高个正是崔琰的心腹管家。
"一千引，每引八贯，共八千贯。"管家声音沙哑，"现钱交割，不记账。"
扮作商贾的军士头领拍了拍脚边的木箱："足色官银，请验。"
管家弯腰开箱的瞬间，尹熙然向暗处打了个手势。一队府衙差役突然冲入砖窑，高喊"缉拿私盐贩子"！交易双方顿时大乱，崔家的人丢下盐引就跑，而军士们则趁乱将几箱假盐引运了出去。
尹熙然从暗处走出，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张盐引。纸质粗糙，印章模糊，明显是仓促伪造的。她嘴角微扬——有了这个证据，明日朝会上崔琰将百口莫辩。
"大人，接下来怎么做？"差役头子请示。
"派人在黑市散布消息，就说崔家的盐引是假的，官府要彻查。"尹熙然将假盐引收入袖中，"记住，要做得不着痕迹。"
翌日朝会，太极殿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崔琰跪在殿中，额头抵着青砖："陛下明鉴！臣冤枉啊！那些假盐引绝非崔家所出，必是有人栽赃！"
尹熙然不慌不忙地出列："陛下，臣己查获伪造盐引三千张，经比对，纸质与印章与崔氏盐号所用一般无二。此外..."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永昌盐号搜出的暗账，记录了过去三月伪造盐引二十万引的交易明细。"
崔琰面如死灰："这...这账册是伪造的！"
"是吗？"尹熙然转向殿侧，"蔺都督，您昨夜查封崔家别院时，可有什么发现？"
蔺玥大步上前，将一只锦盒呈上："回陛下，臣在崔琰书房暗格中搜出私刻的户部盐引印章三枚。"
皇帝打开锦盒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崔爱卿，还有何话说？"
崔琰在地，突然指向尹熙然："是她！是她设计陷害！陛下，尹熙然推行盐引证券化，就是要扰乱盐政，好让那些江南盐商从中渔利！"
尹熙然不卑不亢："陛下明鉴，盐引证券化正是为了杜绝此类伪造之弊。每张证券化盐引皆有独一编号，官府存档，交易留痕，岂是私刻印章可比？"
朝堂上一片寂静。皇帝的目光在尹熙然和蔺玥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崔琰身上："崔琰伪造盐引，欺君罔上，着革除一切官职，交大理寺查办。崔氏盐号暂由度支司接管。"
尹熙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听皇帝又道："尹爱卿。"
"臣在。"
"盐引证券化之事..."皇帝顿了顿，"朕准你试行，但必须与蔺爱卿共同署理。边军所需盐引，仍按旧例由都督府签发。"
尹熙然愕然。这意味着她的改革方案被生生折半——民间盐引可以证券化，但军需这块最大的蛋糕，仍然掌握在蔺玥手中。
"臣...遵旨。"她艰难地应道。
退朝时，蔺玥从她身边走过，低声道："你输了半局。"
尹熙然握紧金算盘："还没完。"
接下来的三天，洛京盐市天翻地覆。随着崔氏倒台，假盐引事件曝光，盐引价格一日三跌。尹熙然趁机以官府名义低价回购，平抑了市场恐慌。但与此同时，蔺玥派兵接管了北方三大盐场，严格控制产量，导致实际盐价仍然居高不下。
第西天清晨，尹熙然收到一封密信，落款是蔺玥。只有寥寥数字：
"午时，漕运码头见。事关谢氏。"
尹熙然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崔氏虽倒，但更大的对手——掌控漕运命脉的谢氏，才刚刚浮出水面。
她轻轻拨动金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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