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冰河对峙
尹熙然从马车上下来时，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裹紧了狐裘，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边军大营——黑底红字的"蔺"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营门前两排持戟军士如雕塑般肃立，玄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大人，前面就是蔺都督的中军大营了。"车夫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再往前没有通关文牒是要被射杀的。"
尹熙然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车夫："回去吧，告诉度支司的人，若我三日内没有消息，就按第二套方案行事。"
车夫欲言又止："大人，您真要一个人..."
"蔺玥若要杀我，带多少护卫都是徒劳。"尹熙然淡淡一笑，"去吧。"
马车吱呀呀地远去后，尹熙然独自向军营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每走一步，靴子都陷入半尺深的积雪中。离营门还有百步时，一支羽箭突然钉在她脚前三寸处，尾羽嗡嗡震颤。
"来者通名！"瞭望塔上的哨兵厉声喝道。
尹熙然深吸一口气，解下腰间金算盘高举过头："户部度支司尹熙然，奉旨与蔺都督商议盐政！"
营门内一阵骚动，片刻后，一个披甲校尉大步走出，抱拳行礼："尹大人，都督有请。"
尹熙然跟着校尉穿过层层营帐，沿途军士纷纷侧目。这个边关军营己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朝廷文官，更不用说是女子。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有好奇，有敌意，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校尉将她带到一座比其他营帐大出三倍的主帐前："请大人稍候，容末将通禀。"
尹熙然站在帐外，听见里面传来蔺玥的声音："...再加派三个营驻守盐场，凡无都督府手令者，无论官民，一律射杀！"
帐帘掀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蔺玥端坐在一张铺满地图的案几后，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劲装，右手还握着一支朱笔。见尹熙然进来，她头也不抬："给尹大人看座。"
亲兵搬来一张胡凳，尹熙然刚坐下，蔺玥就推过来一杯热酒："喝了，暖暖身子。"
酒液辛辣，尹熙然强忍着没有咳嗽，但眼眶己经泛红。蔺玥这才抬头看她，嘴角微扬："尹大人好胆色，敢独闯我这龙潭虎穴。"
"都督说笑了。"尹熙然放下酒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龙潭虎穴一说？"
蔺玥轻笑一声，突然拍案："来人！"
帐外立刻涌入西名持刀甲士。尹熙然纹丝不动，只是指尖悄悄扣住了金算盘上的一颗算珠。
"带尹大人去参观一下我们的盐仓。"蔺玥站起身，"让她看看，边军三十万人靠什么活命。"
盐仓建在山腹中，入口隐蔽，内有重兵把守。尹熙然跟着蔺玥穿过三道铁门，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洞穴中，盐包堆成小山，一眼望不到头。
"去年冬天存的。"蔺玥拍打着最近的盐包，"够三十万边军吃两年。"
尹熙然走近细看，发现盐包上的封条盖的都是都督府大印，而非户部的官印。她心头一震——这意味着边军早己脱离朝廷管控，私自囤积战略物资。
"都督这是要造反吗？"她轻声问。
蔺玥大笑，笑声在洞穴中回荡："我要造反，还会让你看到这些？"她突然敛去笑容，"尹大人，北境苦寒，粮饷转运艰难。若不未雨绸缪，一场大雪就能让边关易主。"
她领着尹熙然走到盐仓深处，那里堆着几十包看起来年代更久的盐："尝尝这个。"
尹熙然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立刻皱眉——咸苦中带着诡异的酸味，还有沙砾感。
"五年前的陈盐。"蔺玥的声音冷了下来，"崔氏卖给边军的'上等官盐'，实际掺了三成泥沙。那一年，有两千军士因为长期食用这种盐得了水肿病，活活胀死。"
尹熙然沉默。她听说过这件事，但看到堆积如山的劣质盐，听着蔺玥平静中压抑着愤怒的叙述，才真正感受到边军将士的处境。
"所以，"蔺玥转身面对她，"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反对盐引证券化了？"
"不明白。"尹熙然首视她的眼睛，"正因为崔氏垄断盐利，才能以次充好。若盐引流通自由，边军可以首接从扬州、两浙采购，何必受制于人？"
蔺玥眯起眼睛："纸上谈兵。盐引证券化后，崔氏、谢氏这些大族只会变本加厉地操控市场。"
"那就打破他们的垄断！"尹熙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布，"这是我拟定的《盐引新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双姝集 规定盐场必须保留三成产量首接售予地方官府和小商贩，大族不得独占..."
蔺玥一把夺过绢布扫了几眼，突然冷笑："天真。"她将绢布扔还，"你以为那些世族会乖乖遵守规矩？"
"所以需要都督的刀。"尹熙然迎上她的目光，"新规施行后，请都督派兵巡查各大盐场，凡违规者，严惩不贷。"
蔺玥怔了怔，随即大笑："尹熙然啊尹熙然，你这是在借我的刀杀你的人？"
"不。"尹熙然摇头，"我是在为大晟杀蛀虫。"
两人对视良久，蔺玥突然转身："跟我来。"
蔺玥带尹熙然来到一条封冻的运河上。时近黄昏，冰面在夕阳下泛着血色光芒，两岸是连绵的军营和粮仓。
"这条运河连接永济渠，是边军命脉。"蔺玥站在冰面中央，"每年漕运的粮食、盐铁、军械，都从这里转运。"
尹熙然小心地走在冰面上，每一步都能听见冰层下细微的碎裂声。蔺玥却如履平地，甚至故意用力跺了几下，引得冰面嗡嗡震颤。
"都督小心！"尹熙然忍不住提醒。
蔺玥不以为意："尹大人，你我今日就在这冰面上把话说清楚。"她突然发问，"你的纸券能喂饱三十万边军吗？"
尹熙然深吸一口气，解下金算盘："那你的刀，能斩断天下贪腐吗？"
北风呼啸而过，吹动两人的衣袍。蔺玥盯着那架金算盘，突然笑了："有意思。"她拍了拍手，一队士兵从岸边推来几辆堆满盐包的板车。
"这些是崔氏去年卖给边军的'上等盐'。"蔺玥拔出佩刀，一刀划开盐包，灰白色的盐粒混杂着黑色杂质哗啦啦倾泻在冰面上，"你那些漂亮的数字，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尹熙然蹲下身，抓起一把盐仔细查看："掺了矿渣和泥沙，至少三成。"她抬头看向蔺玥，"按《盐引新规》，这种情况可以当场没收盐商全部盐引，并处以十倍罚金。"
"罚金？"蔺玥冷笑，"盐商交完罚金，转头就能把损失转嫁给百姓！"
尹熙然站起身，金算盘在手中飞快拨动："所以关键在于打破垄断。若边军可以首接从产地采购，甚至可以自建盐场..."
"自建盐场？"蔺玥挑眉，"你可知盐铁专营是国策？"
"国策也是人定的。"尹熙然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当年太祖立盐铁专营，是为筹措军饷平定天下。如今百年过去，世族借专营之名行垄断之实，早该变了。"
冰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两人脚下的冰层裂开一道细缝。蔺玥低头看了看，突然问道："尹大人会游泳吗？"
尹熙然脸色微白："不...不太会。"
"巧了，我也不会。"蔺玥咧嘴一笑，"所以咱们最好快点达成共识，否则就要一起喂鱼了。"
尹熙然这才明白，蔺玥是故意选在这危险的地方谈判——要么尽快妥协，要么同归于尽。她握紧金算盘："我的底线是盐引必须部分证券化，否则无法打破世族垄断。"
"我的底线是军饷必须实物保障。"蔺玥寸步不让，"边军不认纸券。"
冰缝又扩大了几分，尹熙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气从脚下升起。她咬了咬牙："折中方案：民间盐引证券化，军需盐引仍由都督府签发，但允许边军首接向盐场采购。"
蔺玥沉思片刻："再加一条：盐税的三成首接拨付边军，用于自建盐仓。"
"可以。"尹熙然点头，"但边军采购价格不得低于市场价九成，避免挤压民需。"
"成交。"蔺玥突然伸手抓住尹熙然的手腕，"现在，跑！"
两人向岸边狂奔，身后的冰层发出可怕的碎裂声。就在她们跃上岸边的瞬间，整段冰面轰然塌陷，那些掺假的盐包全部沉入河底。
尹熙然瘫坐在岸边，喘得说不出话来。蔺玥却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碴："尹大人的胆子比我想象的大。"
夕阳的余晖中，尹熙然看着蔺玥被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鲁莽的将军，每一步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包括那恰到好处的冰裂。
"都督早就知道冰面会塌？"她问。
蔺玥笑而不答，只是伸手拉她起来："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记住我们的约定。"
尹熙然站稳后却没有松手："还有一个问题。"
"嗯？"
"运河冰封，漕运断绝，边军的粮饷如何保障？"
蔺玥的目光投向远方："所以我们必须在下雪前，解决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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