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流言蚀骨日 血引救君心(下)
“裴侯!你!你这是……”冯公打开木盒,里面是整整齐齐的、裴琰在战场上用命挣来的所有功勋铁券和爵位印信!代表着他整个身家性命!而那秘信上寥寥数语,却蕴含着惊天动地、足以掀起狂风暴雨的信息:
“昭阳遗脉,栖于梧桐廿载,身负凤凰明证,隐于侯府,恐遭大难。今愿献裴琰一身功勋,所有性命荣辱于此一搏,只求护她二人于暗狱之中暂得一线生机!冯公明鉴!若上奏天听,恐江山震动!若不上奏……恐我裴家一门、此血脉断绝于今夜矣!恳请冯公看在那一点皇家血脉份上,予方寸之间,通融片刻!裴琰拜上!”
昭阳公主?!凤凰?!
冯公捏着信的手都在颤抖!他终于明白裴琰为何如此疯狂,押上一切!若此事为真……裴家这是在玩火!但现在……
“裴琰……”冯公声音艰涩,“天牢,那是陛下的暗影卫亲自看守……”
“我知道!”裴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砸在地上,“我只求冯公,打通一个缺口!让刑部那位李老……一个时辰!只求能进去送碗药!只求……能救那温清瑶……一命!只有救了她……玉姝……才能活!” 他无法首接说出温清瑶与女儿那不容于世的情感是唯一的支撑,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救命药”。
冯公看着盒中那沉甸甸代表着一门荣辱的信物,又看着地上这位昔日的铁血侯爷此刻卑微如尘、只求一个机会的样子,再想到信中那石破天惊的“凤凰”二字……长叹一声。
“罢了!陛下正在气头上,此时贸然进言必遭雷霆!容我周旋!” 他命亲信收起木盒信物,“稍后我会想办法制造一点小动静,引开部分人。但只有你……一个人!一个时辰!能不能成,看你的造化!记住,若天机泄露,你我……皆是粉身碎骨!”
深夜,大理寺天牢最深的天字号通道。
厚重冰冷的石门在机关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滑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死寂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寒意刺骨。一股浓郁的、绝望的、死亡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极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通道里。
裴琰穿着狱卒的黑色斗篷,低着头,端着一个小小的、冒着微微热气的药罐。在冯公亲信刻意制造的短暂骚动掩映下,闪身而入。那道石门在他身后迅速无声合拢,隔绝了所有光源。
阴暗潮湿。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玄冰地面上,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石壁上凝结着厚厚的白色霜花,如同通往地狱的壁画。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他走到了右西间石室的铁栏门前。隔着小儿臂粗细的冰冷铁栏,借着对面墙上气孔透下的、近乎微弱的月光,裴琰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温清瑶蜷缩在角落里那张薄薄的草席上,身上盖着那根本御不了寒的薄被。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高热而微微痉挛颤抖。她的脸孔朝着石壁方向,看不清面容。但冰冷的地面上,赫然残留着一小滩半凝固的暗黑色污迹——那是干涸发黑的血!
更让裴琰头皮发麻的是——温清瑶露在薄被外的一小截手腕!
那手腕纤细得可怜,腕骨清晰可见。而在那近乎透明的、薄得能看清青色细小血管的皮肤之下,血脉的颜色……竟隐隐透出一种极其诡异、几乎不正常的暗红偏紫!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的蚯蚓,盘踞在血脉深处!
这不是病!裴琰是沙场宿将,见过太多中毒的症状!这脉象……分明是某种可怕的剧毒反噬全身,命悬一线的迹象!这就是她当年以身试药留下的隐患?在此刻没有解药压制的情况下……彻底爆发了?!冯公所说的“恐撑不过三日”……只怕还是乐观了!
裴琰的心沉到了谷底!几乎绝望!就算现在送上解药……能否起死回生都未可知!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如何解?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蜷缩在角落、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温清瑶,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扰。她极其缓慢、艰难地、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般,将脸朝着门口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裴琰无法形容的脸。
苍白得如同最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因高热和脱水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嘴唇干裂结痂,深紫色的唇纹如同一张撕扯开的血口。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冽如寒潭深泉、洞悉世情的眼眸!
此刻,她的眼瞳竟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混合着炽热火炭与千年寒冰的金色!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在最深的黑暗里燃起的冷焰!那金色妖异而冰冷,仿佛不属于人世,带着一种俯瞰生死的虚无和……一种被裴琰误认为是疯狂绝望的炽烈!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穿透了冰冷的铁栏,落在了裴琰的身上。那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
“裴…侯……?”
那声音虚弱到极致,却在死寂的囚室里清晰可闻。那金色的瞳孔深处,没有一丝哀求,没有看到希望的光亮,只有一片燃烧后的冰冷灰烬。仿佛认出了他,又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妖异冰冷的目光和那声气若游丝的确认,却像一道最后的闪电劈开了裴琰脑中所有的混乱和犹豫!是绝望到了极致?是不甘的怨念?还是对他此刻出现惊愕?都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被女儿在神志昏迷中反复呼唤的女人!这个在滔天流言中依旧维护着女儿、最终引来杀身之祸的女人!此刻正因那可怕的剧毒在裴玉姝昏迷的墙外一点点失去生机!
一种说不清是恨、是惧、是悲悯还是为了救女儿的最后疯狂,瞬间攫住了裴琰的心脏!
他猛地想起了刑部那位李老大夫在他闯入天牢前,面色极其凝重地交代:“温大人这毒……若解药断绝,己侵入心脉……或许……只有传说中那‘九死还魂’之法才有万分之一生机!然此法……凶险至极!需以至阴致寒之物为引,但最核心的药引……却必须是与她心意相通、甘愿以命换命之人的心头热血为引!且必须是血脉至亲或……同心相印之人的热血!方能唤醒她体内被剧毒压制的最后一丝生机!……否则……”
心意相通?同心相印?!
裴琰当时听得心惊肉跳!他只当这是大夫在走投无路时胡说八道!但此刻,看着铁栏内那双燃烧着诡异金焰、仿佛己穿透生死的眼睛,听着女儿昏迷中那绝望执拗的呼唤……那个荒唐可怕的办法如同魔咒般瞬间灌满了他的脑海!
心意相通!女儿昏迷中都在唤她!温清瑶能为她一次次冲入死地!她们之间……
没有时间犹豫了!
温清瑶不能死!至少现在,她不能死在天牢里!在女儿醒来之前!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绝!他猛地将手中的药罐放在冰冷的地上,抽出藏在靴筒里那柄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
锋利的寒光在微弱的月光下闪过!
冰冷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自己左手的手腕动脉!
噗嗤!
鲜血如同滚烫的泉流,瞬间从深长的伤口中狂涌而出!那鲜红滚烫的血液,一滴、两滴……砸落在冰冷洁白的玄冰地面上!在黑暗中如同点点灼热的红莲猛然绽放!
剧痛传来!裴琰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跳!他不顾涌出的鲜血,将自己手腕的伤口处,紧紧压在了牢房铁栏的缝隙口!
“温清瑶!”他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在幽闭的石室里如同受伤野兽的绝望嘶鸣,“看!玉姝的血!裴玉姝为救你的命!流的血!你睁开眼看看!你这条命是她的!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她…她也就活不成了!!!”
滚烫的、带着父亲绝望和某种扭曲祝福的鲜血,沿着冰冷的铁栏滑下,散发出浓烈的、带着悲怆气味的腥甜气息!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距离铁栏很近的温清瑶苍白干裂的唇边!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冲击力撞进了温清瑶滚烫而混乱的脑海!
玉姝……
血……
玉姝的血?!
她是为了救我才流的血?!
那浓烈的、象征着裴玉姝的生命气息的血腥味,如同最猛烈的强心针,带着排山倒海的惊惧、愤怒与无法言说的撕裂般的痛楚,狠狠地扎入温清瑶那被剧毒和黑暗冰封的世界深处!
“不——!!!!”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被彻底碾碎的尖啸,在冰冷死寂的石牢中轰然爆发!
伴随着这声足以刺穿灵魂的嘶吼,温清瑶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残存气息瞬间暴涨!一股微弱但无比霸道的力量,如同在黑暗深渊中点燃了燎原的星火,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疯狂地在她濒临枯竭的体内冲撞燃烧!
一口滚烫的、混合着紫黑色毒血的污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温清瑶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燃烧着妖异金色火焰的眼瞳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如同最深的寒潭瞬间冻结!金色凝固、碎裂!她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虚无和冰冷灰烬!那双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融合了惊天的恨意、锥心的疼痛与一种近乎毁天灭地的决心!
“玉姝…”她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如同砂石碾压的低哑声音,干裂的嘴唇因为用力咬合而迸裂,渗出血丝。她没有看因失血而脸色迅速苍白、因这石破天惊的变故而呆滞的裴琰,也没有看自己唇边溅落的血点。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支撑着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朝着冰冷的铁栏方向爬!
她那染了裴琰之血的手指,因为用力抠在地上而指节泛白、指尖磨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那只沾染了裴琰(谎称是裴玉姝)热血的手,颤抖着、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那道冰冷的铁栏!仿佛握住了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明!
“放……我……去……她身边……”温清瑶的声音嘶哑低微,却如同从地狱深处归来的神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否则……我……现在就……催尽我最后一点毒血……死在这里!”
裴琰看着温清瑶那双燃尽一切也要靠近另一堵墙、靠近他女儿的眼睛,看着她唇边溅落的血和他自己仍在汩汩流淌的手腕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诞的绝望希望交织在一起。
玉姝……这温清瑶……为了你,她真的能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
裴琰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冯公亲笔写下的、带有特殊印签的密函和一个令牌,塞给己经被牢门内景象和温清瑶爆发出的恐怖气息惊得面无人色的狱卒(冯公安插的人):“开门!让她过去!去隔壁!立刻!快!”他低吼着,撕下衣襟胡乱裹住自己还在出血的手腕,“去叫大夫!快!把李老叫来!”
当沉重的牢门开启,当温清瑶几乎是爬行着越过那道分割两个囚室的门槛,看到躺在冰冷铁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在无意识痛苦呻吟的裴玉姝时……
当她那同样冰冷的手指,颤抖着、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贴上裴玉姝滚烫的额头……
温清瑶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瘫倒在那薄薄的草席之上,就在裴玉姝的身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那只沾满泥土与血迹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裴玉姝同样在无意识痉挛蜷缩的手指。
两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在冰冷污秽的牢房地上,十指紧紧交缠。隔着铁栏疯狂砸门试图引大夫进来的裴琰,看到这一幕,心头如同被重重砸了一锤,既酸涩又冰冷。
狱卒连滚带爬去找大夫的脚步声在通道远处响起。
温清瑶靠在裴玉姝身侧的地上,感受着指尖传递来对方滚烫的温度与微弱的脉搏,她闭上眼睛。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也没有力气伪装。滚烫的泪水混杂着血丝,终于无声地、汹涌地滑落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玉姝……”她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用尽力气紧握着那只滚烫的手,将同样冰冷的脸颊依偎过去,仿佛贪恋着最后一点温暖,“……要抱……”
虚弱沙哑的声音近乎呢喃,却清晰地落在己经冲进来的裴琰和赶到的李老大夫耳中!像一道惊雷!更像是……一声无法回避的、带着无尽眷恋与绝望的告别。
裴琰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相互依偎、气息都微弱到极点、却在冰冷地狱中用双手牢牢握住对方的两道身影,再看看自己仍在渗血的手腕……他猛地闭上眼睛。
“救她!两个都救!不惜一切代价!”他对李大夫嘶吼道,声音却带着一种被击垮的颓然和沙哑。什么凤凰胎记,什么流言,此刻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这世上,能燃尽生命去救她女儿、而女儿也至死都放不下的女人,大概……也只有地上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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