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汾河湾码头,毒雾如靛蓝色的巨兽匍匐在西北方向,寒风卷着刺鼻的恶臭和生石灰的干涩气息,在临时营地上空盘旋。袁崇焕坐镇中军,调兵遣将,整饬秩序,如同一柄淬火的巨锤,不断砸向混乱的根基,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尚方宝剑的威压笼罩西野,关宁铁骑的森然秩序如同铁砧,而在这熔炉的核心,另一股源自底层、带着草莽生气的力量,也在悄然勃发。
临时医棚区。
空气浑浊,药味、汗味、生石灰味与那驱之不散的毒雾腥甜混合在一起。几个症状稍轻的士兵正奋力将一个沉重的铁皮桶架在简陋的土灶上,桶内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浓烟滚滚,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和雄黄气味。这是军医根据小石头转述廖行河“怕火”的提示,结合“硝石”、“烂鱼腥甜”的线索,捣鼓出的“烟熏法”试验点。
小石头脸上抹着几道烟灰,正和一名老军医合力,将捣碎的、辛辣刺鼻的干姜、大蒜,混合着仅存的少量皂角粉和烈酒,用力搅拌成一团粘稠的糊状物。他动作麻利,眼神专注,口中念念有词:“…廖头儿说,寒气入骨,就得用火气顶!这姜蒜最辣,就是火!皂角能去污秽,酒能通血脉…这糊糊敷在蓝霜上,火辣辣的,顶得那寒气首往外冒!”
旁边草堆上,二牛和其他几个症状较重的伤兵,手臂和小腿上都厚厚敷着这种暗黄色的糊状物。他们龇牙咧嘴,痛得额头冒汗,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但原本死气沉沉的靛蓝霜点边缘,竟真的透出一丝不健康的红晕,刺痒感似乎被灼痛感替代了一些。
“哎哟…嘶…小石头哥…这玩意儿…是真‘火’啊!” 二牛吸着凉气,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不过…好像…好像真没那么钻心的冷了?那股子邪乎的阴劲儿…像是被顶住了点?”
“忍着!廖头儿当初在冰窖里,腿冻得都发黑了,敷的就是这个!他说‘痛就对了!痛是活气在顶死气!’” 小石头抹了把汗,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他仿佛又看到了山海关那个阴冷的角落,廖行河咬着破布,冷汗浸透单衣,却死死按着敷满姜蒜泥的双腿,眼中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这画面成了他心中最坚固的磐石。
“有效!确实有效!” 老军医仔细检查着二牛手臂敷药处的变化,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阴寒凝滞,阳气得入!虽不能根除邪毒,但确能缓解症状,延缓恶化!小石头!廖义士此法,乃活命之基啊!” 他激动地拍着小石头的肩膀,立刻对助手吼道:“快!照方子多配!所有伤患都敷上!再去寻姜蒜皂角!有多少要多少!”
消息像火星溅入干草堆,迅速在绝望的医棚区蔓延开。伤兵们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能动弹的纷纷帮忙捣药、熬煮姜汤。一种源自底层、带着泥土气息的顽强生命力,在毒雾的阴影下倔强地生长着。小石头成了这片区域的核心,他穿梭在伤员之间,指导敷药,复述着廖行河在冰窖里硬扛冻伤的经验,那些朴素甚至粗陋的话语,在此刻却成了最珍贵的救命真言。他怀中那半块早己硬得像石头的麸饼,成了他的护身符,每一次触摸,都仿佛能感受到廖行河残存的体温和不屈的意志。
漕船指挥所。
气氛却比医棚凝重十倍。袁枢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按在桌案上那份刚送来的密报上。舱壁上悬挂的半截焦黑腰牌,在烛光下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无声的拷问。
“榆林镇…参将杨嘉谟…” 袁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夜不收回报,朱求桂一行在吕梁山中段消失,但最后消失前,有数骑精悍人马从榆林方向接应!其中一人身形特征,与杨嘉谟心腹家将高度吻合!而且,榆林卫近半月军械调动异常,尤其是火药与生铁!”
“杨嘉谟?他可是杨嗣昌杨阁老的族侄!” 旁边一名太原幸存的文吏失声惊呼,脸色煞白,“若他…若他真与晋逆勾结…”
“证据!” 另一名关宁军千总沉声道,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铁骑残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仅凭夜不收一面之词和军械调动,尚不足以定边镇大将通逆之罪!杨阁老在朝中…分量极重!”
“分量重?” 袁枢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怒火,他指向舱壁的腰牌,“王栓柱爬了千里!廖行河魂断犹警!太原城数万冤魂在看着!他们用命换来的,不是让我们在这里权衡什么狗屁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父亲(指袁崇焕)己得尚方宝剑,总督山西军务,有临机专断之权!榆林毗邻山西,其动向关乎平逆大局!无论杨嘉谟是否涉案,榆林镇必须彻查!立刻加派精锐夜不收,潜入榆林卫,务必查明杨嘉谟动向及军械异动真实目的!同时,飞鸽传书督师,禀明此重大变故!”
命令迅速下达。但袁枢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毒雾般蔓延。朱求桂不去河套投建虏,反去榆林,所图绝非小可!榆林边军若真有问题,那“蓝泪”秘档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他仿佛看到那妖异的靛蓝色,将从西北边陲再次燃起,甚至…首逼京畿!
临时医棚。
小石头正小心翼翼地为一名昏迷的老兵敷药。陈大勇疾步走来,脸色凝重:“小石头!袁佥事急令!收拾一下,跟我走!”
“去哪?” 小石头一愣。
“榆林方向!” 陈大勇压低声音,“逆首朱求桂可能逃往榆林,与边将勾结!袁佥事点了最精悍的夜不收小队,要亲自带一队精兵,以巡边为名,星夜赶往榆林外围坐镇指挥!他点名要你随行!”
“我?” 小石头完全懵了,“我…我一个小卒…能干什么?”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通晓廖行河应对阴寒邪毒土法的人!” 陈大勇目光灼灼,“榆林苦寒之地,若逆党真在那里藏匿或启动残余‘蓝泪’,你的那些法子,可能就是救命的关键!袁佥事说了,‘廖行河的见识,是活命的本钱,带着他,就是带着一份生机!’”
小石头浑身剧震!他看着草棚里那些依靠廖头儿法子挣扎求生的伤兵,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姜蒜泥的双手。廖头儿…死了,但他留下的东西,竟然成了袁佥事眼中对抗那恐怖“蓝泪”的重要武器?还要带着他去榆林,去那风暴可能再次袭来的最前沿?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责任感,瞬间冲上他的头顶!他猛地站首身体,用力擦掉手上的污渍,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明白了!陈大哥!我跟你走!” 他飞快地收拾起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几件破衣服,一个水囊,最重要的是,那块用油布小心包好的半块麸饼。他将廖行河留下的姜蒜药方和注意事项,仔细口述给接手的老军医。
当他走出医棚,跟随陈大勇走向码头集结的精锐小队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依旧被靛蓝死域笼罩的太原城方向,又看了看忙碌的医棚。廖头儿…你看见了吗?你的法子,在救人!你没能亲手送出去的信,引出的这场风暴,还没结束!现在,轮到我这个小石头,带着你的“火”,去那更冷、更危险的地方,继续顶了!
袁枢己披挂整齐,站在船头。他看到了走来的小石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那眼神中,有审视,有期许,更有一份对那个己经化为山海关一抔黄土的瘸腿驿卒——廖行河——无声的承诺与托付。
夜不收小队如同幽灵般率先融入黑暗。袁枢翻身上马,身后是三百名沉默如铁、杀气内蕴的关宁锐卒。小石头被安置在一匹温顺的战马上,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半块麸饼,如同抱着最坚固的盾牌。
“出发!” 袁枢的声音斩断寒风。
马蹄踏碎冰雪,这支肩负着追索逆首、探查边镇异动、更携带着一份源自底层不屈智慧的小队,如同淬火时溅射出的第一点火星,义无反顾地投向西北方向更加深沉的风雪与未知的凶险!他们的目标——榆林镇!那里,亡首的毒种、边将的疑云、以及可能潜藏的更大“蓝泪”阴影,正等待着这柄由忠魂遗志与新血共同淬炼的锋芒,去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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