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镇西城武库方向爆发的混乱喧嚣，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边镇压抑的寂静。报警的铜锣声哐哐狂响，火把光影在城头和高墙后疯狂晃动，人声鼎沸，夹杂着惊怒的呵斥和兵刃出鞘的铿锵！
“快！这边！” 陈大勇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拽着小石头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在崎岖黑暗的荒沟土塬间亡命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武库方向飘来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怪味和生石灰的干涩，让小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小石头肺叶火辣辣地疼，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他只是一个驿站长大的小民壮，豁口血战是跟着人群冲，寒窑烧罐是远远看着，何曾经历过这种精锐追兵的生死猎杀？怀中的半块麸饼在剧烈的奔跑中不断撞击着他的胸口，那硬邦邦的触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锚点。
廖行河哪去了？
这个念头不再是疑问，而是化作了灵魂深处的嘶吼！
廖头儿不在这里！他的身体埋在山海关的冻土下！但他的魂儿呢？他留下的“火”呢？他教给小石头的那些保命、识毒、斗邪的法子呢？难道就顶不住这身后的钢刀和毒烟了吗？！
“分开走！瘦猴，带小石头往北沟岔道！疤脸，跟我引开追兵！” 冲在最前面的老韩猛地刹住脚步，嘶声下令，声音在风中断续传来，带着决绝！
小石头被瘦猴一把扯住，扑向另一条更狭窄、更陡峭的沟壑。他最后回头一瞥，只见袁佥事浑身沾满那粘稠恶臭的黑膏，眼神却锐利如鹰，与老韩、疤脸一起，如同三支离弦的箭，主动迎向追兵最密集的火光处！刀光在黑暗中瞬间亮起，伴随着短促而激烈的金铁交鸣和怒吼！
“袁佥事！” 小石头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袁佥事他们是在用命，为他们这两个“活证据”争取时间！
“别回头！跑！” 瘦猴的声音冷得像冰，拽着小石头的手却异常有力。他如同山间的灵猿，在漆黑的沟壑乱石间腾挪跳跃，速度快得惊人。小石头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力气跟上，脑子里只剩下廖行河在驿站被地痞追打时吼过的话：“挨打要跑！跑不过就钻！钻犄角旮旯！往脏地方钻！他们嫌脏！”
“猴…猴哥！往…往牲口粪堆那边钻！” 小石头喘着粗气，指着远处一片在微弱月光下泛着污浊反光的区域，那里是城外农户倾倒牲口粪便的洼地，恶臭熏天。
瘦猴一愣，瞬间明白了小石头的用意！追兵都是军伍好手，穿着皮甲，追人利索，但钻又脏又臭的粪坑？他们未必愿意！他毫不犹豫，拉着小石头一个急转，朝着那片令人作呕的污浊之地猛冲过去！
两人如同泥鳅般钻进半凝固的、散发着恶臭的粪堆洼地，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埋进冰冷的污秽里，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刺鼻的粪臭瞬间盖过了身上沾染的“蓝泪”怪味。几息之后，数名追兵的身影出现在沟沿，火把晃动。
“妈的！人呢？！”
“分头搜！肯定跑不远！”
“这边…好臭！像是牲口粪坑…要不要下去看看？”
“看个屁！这么臭！人钻进去还能活？定是往前面跑了！追！”
追兵嫌弃地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绕开洼地，朝着前方更开阔的地带追去。
暂时安全了！小石头和瘦猴瘫在冰冷的粪污里，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让他们浑身发抖。冰冷的污秽紧贴着皮肤，恶臭首冲脑门，但小石头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泪水混合着污垢流下。廖头儿…你的法子，又救了我一命！
“不能停！快走！” 瘦猴挣扎着爬起，拉起小石头。追兵随时可能折返。
两人如同两个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跋涉，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甩脱了追兵，来到一处背风的、废弃的烽燧台下。瘦猴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安全，才颓然坐下，处理手臂上一道被流矢擦过的伤口。
小石头也瘫坐下来，浑身冰冷刺骨，沾满粪污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是寒气入骨。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低头一看，手臂上之前沾染的、袁佥事身上蹭到的黑色膏体，在污秽下隐隐透出诡异的色泽，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麻痒和刺痛，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蓝点正在浮现！
“毒…毒气入体了！” 小石头脸色瞬间惨白！他想起了太原那些被毒雾波及的士兵，想起了医棚里痛苦的呻吟！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铁骑残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猴…猴哥…”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我…我好像…中毒了…冷…好冷…”
瘦猴脸色一变，凑近查看，果然看到小石头皮肤上的异样。他迅速掏出水囊：“快！用水冲！多冲几遍！”
冰冷的清水冲刷着皮肤，带走污秽，却带不走那刺骨的寒意和皮肤下蔓延的麻痒。小石头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感觉肺里像是塞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腥甜气。完了…要像太原那些人一样，变成蓝霜覆盖的尸体了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彻底吞没。就在这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到了胸口——那半块硬邦邦的麸饼还在！廖行河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廖行河哪去了？！
他就在这里！在这半块用命省下来的麸饼里！在他教给小石头的每一句保命的话里！在他那股子冻掉腿也要爬出去报信的狠劲儿里！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般从小石头心底喷涌而出！廖头儿把命都拼出去了，才换来这点警示的火种！他小石头，是廖头儿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是豁口血战里没死的！是带着廖头儿的“火”烧了寒窑、探了毒窟的！怎么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荒郊野岭？！怎么能让廖头儿的血白流？！
“不…不能死…” 小石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油布包裹的麸饼。麸饼早己被污秽和汗水浸透，硬得像石头。他猛地将麸饼塞进嘴里，用尽力气狠狠咬下！
“嘎嘣！” 坚硬的麸饼几乎崩掉了他的牙，但一股混合着麦麸粗粝、汗水和污泥咸涩、甚至还有一丝淡淡血腥（或许是廖行河留下的）的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这味道极其糟糕，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廖行河在冰窖里，嚼着同样的麸饼，顶着冻伤的剧痛，嘶吼着“用火顶”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
“火…火气顶！”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里燃烧着廖行河般的疯狂和求生欲！他不再犹豫，抓起水囊，不是冲洗，而是将冰冷的清水疯狂地浇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脖子上！刺骨的冰寒让他浑身剧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但这极致的冰冷，反而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体内蔓延的阴寒毒气上！
“你疯了！” 瘦猴惊骇欲绝。
“没疯！” 小石头牙齿打颤，眼神却亮得吓人，“廖头儿…冻伤…用冰水激…再用火烤…是…是顶住寒气！这毒…像冰！也得…顶！” 他语无伦次，动作却不停。浇完冰水，他猛地扑向旁边一堆半湿的枯草落叶，用冻得发僵的手，掏出火折子（陈大勇给的），拼命地吹！
火星亮起，点燃枯草！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小石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沾满污秽、正被毒气侵蚀的手臂和小腿，伸向了那微弱的火焰！灼热的痛感瞬间传来！皮肤上的污秽被烤焦，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臭味，那麻痒的蓝点区域更是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发出压抑的惨嚎！
“啊——！” 但他没有退缩！他死死咬着那半块麸饼，仿佛从廖行河残留的意志中汲取着力量，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顶住！廖头儿…我…顶给你看！”
火焰灼烧着皮肤，极致的痛苦如同烈火焚身。但奇迹般地，体内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肺里的冰碴感，在这外部的灼热和内部的冰水刺激下，仿佛真的被“顶”住了！那股邪异的麻木感消退了一些，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丝！
瘦猴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廖行河！又是廖行河！这小卒的法子，邪性！但…似乎真有效！他不再犹豫，立刻帮忙收集更多易燃的枯枝，小心地控制着火势，让火焰既能灼烤小石头中毒的肢体，又不至于将他烧伤。
冰冷的夜风中，废弃的烽燧台下，一团小小的篝火倔强地燃烧着。一个满身污秽的少年，如同献祭般将中毒的肢体置于火上灼烤，口中死死咬着半块染血的麸饼，眼神疯狂而坚定。他身边，一个精锐的夜不收，沉默地守护着这团用生命点燃的、驱散毒魔的火焰。
远方的榆林镇，武库方向的混乱还未平息。而在这里，廖行河虽己长眠，但他留下的薪火，正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屈的方式，在他选定的继承者身上，熊熊燃烧，对抗着那来自地狱的靛蓝毒寒！这传承，超越了生死，淬炼着新的灵魂！小石头，正在这烈焰与寒毒的交织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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