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七年七月廿三，阿布达里冈的晨雾里裹着腐叶气息。刘綎的东路军踩着露水行进，八千川浙兵卒的绑腿早被荆棘划烂，露出渗血的棉絮。廖行河派来的塘马在五里外就被射落马背，箭囊里的警示信沾了马粪，静静躺在山道旁的狼毒草丛中。
"总镇！前哨斩获建虏斥候！"亲兵捧上镶蓝旗腰牌，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刘綎用刀尖挑起腰牌，辽东的晨光在鎏金纹路上跳动："镶蓝旗的崽子们学精了，竟会往南绕三十里。"这位使百斤镔铁大刀的老将，拇指着刀柄的缠绳——那里浸透了万历朝鲜之役时倭寇的血。
辰时三刻，先锋营踩进湿滑的谷地。浙兵把总吴惟忠突然勒马，马鼻喷出的白气撞在岩壁上，荡起诡异的回响。"总镇！这山势如瓮，当防火攻..."
"聒噪！"刘綎扬鞭指向前方飘摇的建虏旌旗，"杜总兵在吉林崖血战，岂容我等逡巡！"
藏在云杉林中的廖行河放下千里镜，指节捏得发白。那面诱敌的镶蓝旗大纛，分明用晋商驼队的苏绸所制，日光下泛着诡异的银纹。他反手拔出三棱刺，在松树干刻下三道深痕——这是现代特种部队的计时标记，距离伏击还有半个时辰。
巳时的山风卷起枯叶，裹着马粪与硫磺的异香。刘綎的中军刚过隘口，崖顶突然滚落数十个藤球——这是女真人狩猎黑熊的器具，此刻浸满桐油，遇火即爆。
"举盾！"吴惟忠的嘶吼被淹没在轰鸣中。
燃烧的藤球在川军盾阵上炸开，裹着砒霜的铁蒺藜西散射出。廖行河埋伏在林间的铳手立即还击，改良的鸟铳却频频哑火——谷地湿气太重，火绳受潮蜷曲如濒死的蚯蚓。
"上三叠阵！"
刘綎的镔铁大刀劈开浓烟，幸存的浙兵结成三排枪阵。前排蹲射，中排装填，后排引燃火折——这是戚家军对付倭寇的绝技，此刻却被镶蓝旗的重甲步兵用狼牙棒碾碎。
午时的血雾中，廖行河带五十死士沿西麓突进。孙铁牛的重斧劈开拦路荆棘，斧刃刮擦岩壁迸出火星："哨长！东南崖有吊桥！"
"是陷阱。"廖行河扯住要冲锋的王栓柱，"桥桩缠着晋商的驼队绳索，承不住三人重量。"
话音未落，对岸林间惊起飞鸟。二十门裹着茅草的小炮露出真容——竟是工部淘汰的虎蹲炮，炮膛里填满碎瓷与铁钉。廖行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这些瓷片来自月港沉船，边缘还带着闽南青花的缠枝纹。
"散！"
弹雨泼洒的刹那，廖行河翻滚至岩缝。王栓柱的棉甲被瓷片撕开，露出内衬的磁铁矿砂——这是廖行河教他们缝的简易防弹层，此刻却嵌满带毒的碎铁。
未时的烈日炙烤着尸骸。刘綎的亲兵队被困在溪涧，镶蓝旗的箭手占据制高点，箭簇竟用辽东少见的白铜所铸。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岩缝，带人攀上东侧断崖——那里本该是史书记载的突围缺口，此刻却堆满浸油的枯枝。
"火攻！"孙铁牛独眼充血，"狗鞑子要烧山！"
廖行河扯下腰间水囊，液体泼在枯枝上却是刺鼻的鱼油味——晋商走私清单上的"灯油"，此刻成了焚山的引信。他猛然想起月港税监账册的蹊跷：天启元年才大量使用的猛火油，竟提前十年出现在此。
申时的阿布达里冈己成火狱。刘綎的镔铁大刀砍卷了刃，老将突然扯开锁子甲，露出胸前的朝鲜之役箭疮："川娃子！跟老子杀条血路！"
残存的数百川兵爆出怒吼，竹枪阵如毒蟒出洞。这不要命的打法竟撕开道缺口，却被溪涧暴涨的浑水吞没——上游的晋商货栈水闸不知何时被毁。
廖行河带新军架起偏厢车，车板缝隙伸出二十杆加长鸟铳。改良的首角射击口让弹丸横扫追兵，却见镶蓝旗阵中推出楯车——车板竟是月港沉船的龙骨所制，佛郎机炮弹打上去只留白痕。
"换链弹！"
孙铁牛抡动绞盘，铁索呼啸着绞碎楯车。藏身车后的弩手暴露瞬间，王栓柱的火铳队立即攒射。镶蓝旗牛录额真被铅子掀翻时，手中令旗赫然绣着晋商暗记。
酉时的残阳如血。刘綎的半截断刀插在溪石上，刀柄红绸随水波飘荡。廖行河立在浮尸间，手中三棱刺正往下滴落混着桐油的血水。对岸山梁忽然传来海螺号声——那是杜松残部接应的信号，却比约定时辰晚了两个更次。
"哨长！"王栓柱瘸着腿拖来具尸体，"这鞑子怀中有杨经略的调兵符！"
廖行河用刺尖挑开鱼符，内侧阴刻的"壬辰"字样让他如坠冰窟——这是万历朝鲜之役时的旧物，早该在兵部存档。
戌时的月光照亮撤退的山道。赵守诚的接应骑兵举着火把，火光映出马鞍旁悬挂的晋商首级。"经略府有鬼。"他独眼扫过幸存的新军，"但眼下得先保住开原。"
廖行河却盯着掌心的磁铁矿砂——这是白日从王栓柱伤口挑出的。砂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与浑河铁厂炼出的精铁如出一辙。山风掠过林梢，裹来赫图阿拉方向的号角声，那音调竟与月港红毛番船队的螺号相似。
溪涧忽然漂来半面残旗，苏绣的"劉"字被血污浸透。廖行河知道，西百里外的萨尔浒主战场，此刻该竖起努尔哈赤的黄龙旗了。他攥紧三棱刺，刃口在岩壁上刮出火星，仿佛要将偏离的历史轨迹生生刻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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