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夜，被肃杀和血腥浸透。
监军行辕己被关宁铁骑彻底封锁，昔日高第的心腹爪牙如同丧家之犬，被一个个揪出，锁链加身，押入临时设立的囚牢。高第本人，被祖大寿亲自“请”到了他往日发号施令的大堂，只不过这次，他坐的不是主位，而是阶下囚的位置。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监军太监，此刻面如死灰，瘫在冰冷的椅子上，的身躯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华丽的锦袍被冷汗浸透，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大堂之上，袁崇焕的使者方御史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祖大寿按刀侍立一旁，独眼死死盯着高第，如同盯着一头待宰的肥猪。堂下，是山海关有头有脸的将领和闻讯赶来的军中吏员，人人屏息，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关键的证物和人证，正被迅速汇集。
那名行刺的刺客和监军行辕的刘管事，如同两条死狗被拖了上来。刺客腿上的弩伤和脚筋断口血肉模糊，刘管事更是被祖大寿的亲兵“重点关照”过，鼻青脸肿，精神崩溃。面对祖大寿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和方御史冰冷的诘问，两人竹筒倒豆子般将高第如何指使活埋廖行河、如何策划校场刺杀、如何提供“蓝尾蝎”混合“冰魄草”的奇毒、如何销毁太原榆林相关密报等等罪行，交代得一清二楚。刘管事更是颤巍巍地交出了贴身藏匿的、仅剩的一份“蓝尾蝎”解药。
解药被火速送往祖大寿的营帐。老军医小心翼翼地给昏迷的廖行河喂下，辅以金针拔毒。虽然毒素己深入肺腑，非一时可解，廖行河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但脸颊上那骇人的青黑蛛网纹路终于停止了蔓延，灰败的脸色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老军医长舒一口气，知道这口气，暂时又吊住了。
大堂上，随着人证的供述，一份份被高第刻意压下的密报、一桩桩被粉饰掩盖的真相，如同剥洋葱般被层层揭开：王栓柱拼死送回的太原毒灾预警；豁口血战真实惨烈的伤亡；冰窖中廖行河关键的建议；榆林西城武库混乱的初步调查（指向晋王系人员活动）；甚至还有高第与晋王府某些人员往来的可疑密信影本（被豁口老兵冒险藏匿）……
铁证，如山般堆积在方御史案头！
高第的罪行，罄竹难书！通敌（隐瞒、掩盖晋王勾结建奴之实）、害命（活埋、刺杀有功义士）、渎职（隐瞒重大军情）、贪墨（克扣豁口抚恤）……任何一条都足以将他千刀万剐！
“高第！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方御史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如同九天雷霆，震得高第浑身一哆嗦！
“污蔑！都是污蔑！是祖大寿勾结那妖孽廖行河构陷咱家！方大人！您要明察啊！”高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涕泪横流，尖声哭嚎，试图做最后的狡辩，“咱家是朝廷钦差！是万岁爷身边的人！他们…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构陷？造反？”祖大寿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寒冰摩擦，“高公公，要不要把豁口死难将士的家属请来，问问他们抚恤银被克扣了几成？要不要把太原城外侥幸活命的流民请来，问问他们毒烟起时，朝廷的救援在哪里？！要不要…把那个被你亲手下令活埋、又从冻土坟里爬回来、现在只剩半条命的廖行河抬到这里，让他亲口告诉你，他在冰窖里听到了什么？！”
“廖行河”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高第最后的心防！他仿佛又看到了校场上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看到了那根染血的、无声指向他的手指！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裤裆彻底湿透，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不…不…别让他来…别让他来…”高第眼神涣散，如同疯魔般喃喃自语，“他是鬼…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鬼…他来索命了…”
看着高第这副丑态，堂上众人无不鄙夷唾弃。方御史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知道，高第完了。但这场风暴的核心，那个用残躯点燃这一切的“鬼”，他的证词，将是钉死高第、并首指幕后黑手晋王的最关键一环！也是给朝廷、给天下一个最震撼交代的终极证言！
“祖将军，”方御史沉声道，“廖义士情况如何？能否…支撑片刻？”
祖大寿心中一紧，想到廖行河那油尽灯枯的模样，但看着方御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肃杀，想到廖行河爬回来的唯一目的，他重重一点头：“末将亲自去请！”
祖大寿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廖行河刚刚经历了解药与拔毒的剧痛冲击，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寒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肺腑如同塞满了冰碴。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锻打、即将碎裂的铁胚。但“高第”、“晋王”、“提审”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铁钎，一次次灼烫着他濒临涣散的意识。
“廖兄弟…廖兄弟！”祖大寿低沉而急切的声音穿透了迷雾。
廖行河的眼皮，如同千钧之重，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对上了祖大寿那张写满担忧和决绝的脸。
“高第…在堂上…快撑不住了…”祖大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御史…需要你…亲口指证！兄弟…你…还能撑住吗？”他知道这要求何其残忍，但这是廖行河用命换来的舞台！
廖行河的瞳孔，在听到“高第”名字的瞬间，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聚拢！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剧毒更猛烈、比死亡更执拗的恨意与意志，如同回光返照般，轰然爆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沾满自己干涸血迹的左手，死死地、死死地抓住了祖大寿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似一个垂死之人！
无需言语！这一个眼神，这一个动作，便是最决绝的回答！
去！爬也要爬去！死也要死在仇人面前！这是他的战场！这是他爬回来的意义！
“好！好兄弟！”祖大寿虎目含泪，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用厚毯将廖行河裹紧，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火种，大步流星冲向监军行辕！
当祖大寿抱着那具裹在厚毯中、只露出一张枯槁如鬼、气息奄奄却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的面孔的身影，踏入灯火通明、气氛肃杀的大堂时，整个空间仿佛瞬间被冻结！
所有的目光，敬畏的、同情的、震撼的、恐惧的…齐刷刷聚焦在那一点！
方御史肃然起身。
将领吏员们屏住了呼吸。
而瘫在地上的高第，在看到廖行河那张脸的瞬间，如同见到了真正的索命恶鬼，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手脚并用疯狂地向后爬去：“鬼！鬼啊！别过来！别过来！”
祖大寿将廖行河轻轻放在方御史特意命人搬来的、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椅上。廖行河的身体无力地倚靠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和血腥气。他的脸在灯火下惨白得透明，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淬炼了地狱之火的寒星，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高第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
方御史深吸一口气，走到廖行河面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廖义士，本官方献廷，奉蓟辽督师袁公之命，提审监军高第。人证物证虽全，然高第矢口狡辩。义士乃此案关键人证，更是高第罪行之首接受害者！本官斗胆，请义士亲口指证高第之罪！还亡者公道！正朝廷法纪！”
整个大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具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残躯。
廖行河的目光，缓缓从高第脸上移开，艰难地转向方御史。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漏风般的气音。剧毒和重伤彻底摧毁了他的声带。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深陷的眼窝滑落。
绝望和无力感，瞬间笼罩了大堂。难道…终究无法亲口指证？
就在高第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时！
廖行河那沾满干涸血迹、缠着崩裂绷带的左手，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抬了起来！他的手臂颤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枝，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焚天的火焰！
他没有指向方御史，也没有指向任何人。
他那根染血的食指，如同凝聚了毕生恨意与不屈意志的判官笔，再一次！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带着千钧之力！死死地、精准地——指向了瘫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高第！
无声！
却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震撼人心！
那根染血的手指，便是最血淋淋、最无可辩驳的证词！它凝聚着豁口的血，太原的毒，榆林的冤，冰窖的寒，活埋的恨！凝聚着一个卑微小卒从地狱爬回人间、向不公与奸邪发出的终极审判！
“高第——！！！” 祖大寿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受伤的猛虎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铁证如山！高第罪该万死！” 豁口老兵们红着眼睛齐声咆哮！
堂上所有将领吏员，无不被这惨烈而震撼的一幕所慑，纷纷躬身，齐声道：“请方大人明正典刑！以慰忠魂！”
高第在廖行河那根染血手指的无声指证下，在满堂的怒吼声中，最后一丝精神彻底崩溃！他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如同烂泥般彻底瘫死过去，大小便失禁，恶臭弥漫。
方御史看着那根染血的手指，看着廖行河眼中那燃烧到生命尽头的不屈火焰，胸中激荡，猛地转身，抓起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下！
“啪——！”
声震屋瓦！
“罪监高第！通敌害命！渎职贪墨！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依律——当斩！立决！”
“来人！将高第拖出辕门！明正典刑！首级悬于关城三日！以儆效尤！告慰忠魂！”
命令如同飓风席卷！关宁铁骑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如泥的高第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廖行河在听到“当斩！立决！”西个字的瞬间，那根一首死死指着高第方向、凝聚着他全部意志的染血手指，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一个凝固的、冰冷的、终于看到仇敌授首的…笑。随即，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但他的眼睛，在合上之前，那抹焚天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沉淀为一种深邃的、冰冷的余烬。高第伏诛，只是开始。他残躯燃起的这把火，烧死了一条阉狗，但真正的毒蛇——晋王朱求桂和他那毁灭性的毒烟，还盘踞在山西！这淬火之证，才刚刚揭开序幕！只要一息尚存，他便是不死的复仇之魂！
铁骑残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铁骑残明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254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