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湾，并非繁华市镇，而是一处依托汾河支流、地形略显封闭的河湾地带。几处零散的村落点缀在起伏的丘陵间，最大的建筑群便是依山而建、被高墙环绕的“晋丰仓”。名义上是晋王府的粮储重地，戒备森严，高墙之上哨塔林立，甲士巡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
淬火营的“商队”在距离晋丰仓尚有十余里的一处偏僻山坳里扎下临时营地。几辆骡车巧妙地藏在灌木丛后，货物只是掩人耳目的干草和粗布。那辆特制的低矮战车被油布严密覆盖，停驻在背风处。
营帐内，气氛凝重。赵老蔫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对晋王府私兵活动的了解，画出了更详细的晋丰仓外围草图，标注了明哨、暗桩的大致位置和巡逻路线。瘦猴则趴在冰冷的地上，耳朵紧贴地面，眉头紧锁。
“营官，”赵老蔫指着草图上一处靠近山脚、守卫相对稀疏的区域，“后山这边，靠着断崖，巡逻队半个时辰一趟，暗桩也少些。但断崖陡峭，常人难攀，而且…总觉得太‘松’了，怕是有诈。”
“气味不对。”瘦猴抬起头，鼻翼翕动，眼神锐利，“离仓库越近，那牲口粪便味里，总掺着一股子…淡淡的、说不上来的怪味，像生石灰混着点…烧焦的甜腥？而且，巡逻的甲士，右肩甲胄下，似乎都鼓囊囊的，不像是甲叶，倒像塞了什么东西。”他看向廖行河，补充道：“营官，和榆林武库飘出来的那股子味…有点像，但更淡，更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战车上那个裹着厚毯的身影。廖行河的脸色依旧苍白，断肢处的幻痛和深入肺腑的余毒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杂音。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缓缓抬起左手，示意孙医士将一块浸湿的布巾递给他。他用布巾捂住口鼻，深深嗅了几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不…是…蓝泪…”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力气，却异常清晰，“是…黑膏…劣质…杂…味…甲里…是…湿布…防毒…面具…雏形…”
黑膏！劣质杂味！防毒湿布！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锥，刺穿了营帐内短暂的沉默！晋丰仓里果然有货！而且守卫己经配备了简陋的防护措施！这证明毒物不仅存在，而且仓库内部很可能正在进行某种操作，导致微量毒气逸散！
廖行河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草图上赵老蔫指出的后山断崖区域。“松…是…饵…”他喘息着，左手极其艰难地移动，指向断崖上方一处不起眼的、被灌木半掩的凹口，“那里…必…有…暗哨…或…机关…”
疤脸凑近草图，倒吸一口凉气：“营官是说…他们故意留个看似薄弱的缺口，引不知底细的人上钩？真他妈阴险！”
“攀…崖…难…但…可…观…”廖行河的目光转向瘦猴，又看了看疤脸，“猴…探…疤…护…我…弩…架…崖…下…死角…”
众人瞬间明白了廖行河的战术意图：利用断崖区域的“薄弱”假象，但绝不冒进攀爬。由轻功最好的瘦猴，在疤脸掩护下，尝试接近断崖上方那个可疑凹口进行抵近侦察。而廖行河自己，则凭借特制战车和臂张弩的射程与威力，在断崖下方的射击死角隐蔽架设，提供远程火力压制和支援！一旦瘦猴遇险，或发现关键目标（如毒烟铁盒），他的弩箭便是撕开僵局的利刃！
“营官高明！”赵老蔫由衷叹服。这计划充分利用了地形和己方优势，规避了廖行河行动不便的弱点，将他的远程威胁发挥到极致。
“得令！”瘦猴眼中精光一闪，摩拳擦掌。
“包在我身上！”疤脸拍着胸脯，如同铁塔。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
淬火营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晋丰仓后山断崖之下。崖壁陡峭如削，在月色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山风呜咽，卷来仓库方向隐约的牲口嘶鸣和那股令人不安的杂味。
铁匠张和赵老蔫迅速选定一处被巨大山石和茂密灌木遮蔽的死角。铁匠张熟练地操作战车上的绞盘和支架，将沉重的精钢臂张弩稳稳升起，调整角度，弩臂寒光闪烁，首指上方崖壁。廖行河裹紧毛毯，半靠在特制的支撑架上，仅存的左手稳稳搭在冰冷的弩机上，右眼透过特制的望山（简易瞄准具），死死锁定着上方那个被灌木遮掩的凹口。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断肢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被强行压制，整个人如同一块投入冰水的烙铁，散发着无声的杀意与专注。
“小心…湿布…毒…烟…”廖行河嘶哑地提醒，声音低不可闻。
瘦猴和疤脸早己将浸过药水的湿布蒙住口鼻。瘦猴如同壁虎般，身体紧贴冰冷的崖壁，利用岩石的凸起和裂缝，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他的动作轻灵得不可思议，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疤脸则如同伏击的猛虎，藏身在下方的阴影中，强弓在手，利箭搭弦，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时间在紧张中缓慢流逝。崖下，只能听到山风的呜咽和廖行河压抑的呼吸声。弩机冰冷的触感传递到他手心，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小小的望山孔内，锁定着那片黑暗的凹口。上方，瘦猴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灌木丛中。
不知过了多久。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折断的异响，从上方凹口传来！
紧接着，是瘦猴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不好！”疤脸瞳孔一缩，强弓瞬间拉满！
廖行河搭在弩机上的左手食指，猛地扣紧！全身残存的力量瞬间灌注于左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道黑影如同被重锤击中，从凹口中猛地栽出！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首坠下来！
几乎同时！
“嘣——！”
廖行河的臂张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乌黑的弩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凹口的黑暗深处！那里，似乎有另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欲动作！
“噗嗤！”
弩矢入肉的闷响传来！凹口内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而那道坠落的黑影，被下方早有准备的疤脸用强弓弓背巧妙一挡，卸去大半坠势，重重摔在崖底草丛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并未毙命——赫然是一名身着晋王府私兵服饰的暗哨，胸口插着一支吹箭（瘦猴的杰作），腿被摔断。
瘦猴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凹口边缘滑下，落到疤脸身边，脸色有些发白，急促道：“好险！里面两个暗哨！一个被我用吹箭放倒，另一个刚摸到机括想发警报，就被营官一弩穿喉了！营官神射！”
他快速补充，眼中带着后怕和兴奋：“凹口里面不深，是条人工开凿的窄道，通到崖壁里面！我瞥了一眼，里面…里面堆着好多蒙着油布的大铁箱子！跟榆林武库那些…一模一样！还有…一股子浓烈的黑膏味！呛人！”
铁箱！浓烈黑膏味！
廖行河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扣着弩机的手指缓缓松开，一股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鲜血染红了捂嘴的布巾。刚才那凝聚全身精气神的一弩，几乎抽干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但他眼中，那冰冷的余烬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找到了！
毒烟之源，就在这断崖之后！
淬火营的锋芒，己悄然抵近毒蛇的七寸！而廖行河这具残躯燃起的火，将指引着焚毁这人间毒瘴的最终一击！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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