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七年腊月初七,分水岭的冰瀑凝成万千刀剑。廖行河伏在雪窝中,口中呵出的白气在眉睫结霜,千里镜的铜框冻黏在颧骨上。镜中赫图阿拉城炊烟袅袅,女真妇孺正将冻硬的黍米堆上雪橇——这是努尔哈赤大军的冬粮,橇痕却拐向城北铁矿。
"哨长!"王栓柱匍匐近前,皮袄下露出半截磁铁条,"探过了,矿洞守军不足百人。"
廖行河的三棱刺在冰面刻出矿道走向:"杜总兵的残部到何处?"
"在饮马河凿冰捞鱼..."孙铁牛独眼抽搐,"那帮丘八饿得啃鞍鞯了。"
子时的铁矿场死寂如墓。廖行河带三十死士贴崖而行,牛皮靴裹着乌拉草,踩雪声细如鼠啮。矿洞口的两盏气死风灯突然摇晃,建虏哨兵解开裤带滋在雪堆上,黄尿融出的冰洞里,竟露出半截工部制式箭簇。
"上!"
三棱刺扎进哨兵喉结的瞬间,矿洞内响起驼铃——二十头双峰驼正卸下货箱,晋商标记的油布掀开,成捆的鸟铳管泛着闽铁青光。廖行河的眼角突跳,这些铳管内侧的螺旋纹,正是陈寅临终前所绘的膛线雏形。
"留活口!"
孙铁牛的重斧劈断驼腿,负痛的嘶鸣惊动矿工。廖行河擒住个包头巾的工匠,对方竟操着登州口音:"军爷饶命!俺是被范东家骗来的..."
火把照亮矿壁上的凿痕——等高线符号与廖行河所绘如出一辙,旁侧却多了排泰西数字:"1583"。
寅时的矿洞深处,铁水映出鬼影幢幢。廖行河踹开炼铁坊的木门,热浪裹着人腥扑面而来。三十具骨瘦如柴的匠人锁在炉前,脚镣竟是工部军械监的制式。
"万历三十八年登州卫的匠户..."王栓柱用磁铁吸起地上一枚腰牌,"兵部报的是疫病暴毙。"
廖行河的三棱刺撬开铁砧暗格,账册的霉味里混着血腥:"泰昌元年七月,红夷大炮二十门...这他娘是两年后的年号!"
洞外忽起海螺号声。孙铁牛撞翻淬火池,通红的铁水淌成火河:"镶蓝旗的援兵!"
廖行河扯过浸水的驼毡盖住账册:"带匠户从西口撤!"
辰时的饮马河腾起血雾。杜松残部正在冰面凿洞,镶蓝旗的重骑突然从林间杀出,马蹄铁上的冰钉抓裂冰层。
"结车阵!"杜松的断臂用铁钩缚着大刀,劈飞两匹战马。
溃兵将粮车首尾相连,车板缝隙却伸出改良鸟铳——这是廖行河按戚继光遗法所授。铅子穿透重甲,中弹的建虏却仍在冲锋,首至王栓柱的火油罐引燃其皮袄,方知甲胄内衬浸过猛火油。
"退往矿场!"廖行河的令旗卷着黑烟。
溃兵撞进矿洞时,孙铁牛正带匠户架设最后防线。佛郎机炮口塞满碎铁,这是用矿渣与冰碴混合的霰弹,一炮轰出,追兵的棉甲绽出朵朵血梅。
未时的矿洞己成炼狱。廖行河背贴滚烫的岩壁,三棱刺在血泊中打滑。李永芳的劝降声穿透喊杀:"廖将军可知,杨镐己向朝廷递了你的斩监候文书?"
"但廖某的刀更快。"杜松突然暴起,铁钩扎进李永芳的牛皮靴,"这一钩是替刘大刀赏你的!"
镶蓝旗的狼牙棒砸碎佛郎机炮架,廖行河趁机点燃硝石引线。矿洞穹顶轰然塌落,崩裂的磁铁矿脉竟吸附住敌兵铁甲——这是陈寅《火器纪要》中未及记载的天然杀阵。
酉时的残阳染红雪原。廖行河拖着杜松爬上矿顶,怀中《泰昌火炮录》的墨迹被血水晕开。赵守诚的轻骑掠过冰河,马鞍旁悬着范永斗管家的首级——那厮怀里掉出的密信盖着工部大印,日期却是泰昌元年九月。
"天要变了..."杜松咳出带冰碴的血,"老子怕是熬不到开春。"
廖行河将磁铁矿砂撒向朔风,砂粒在暮色中泛着蓝光:"杜总兵可愿再赌一把?拿这矿砂换建虏三载不敢南窥!"
亥时的赫图阿拉城突然火光冲天。廖行河带死士沿矿脉潜至城根,磁铁矿砂混着火药填入地缝。子时的更梆刚响,三支鸣镝火箭射入夜空——这是用刘綎遗留的烟花改制,遇磁石即爆。
整条矿脉在轰鸣中坍陷,努尔哈赤的粮仓坠入地裂。廖行河在溃军中瞥见个披斗篷的身影,那人回眸时的疤痕脸令他如遭雷击——竟与月港税监高宷的义子一模一样。
"追!"
三棱刺扎进斗篷的刹那,雪地惊现密道入口。王栓柱的火把照亮洞壁刻文,八行泰西文字旁配着工部侍郎的批注——这是本该在天启二年才出现的红夷炮构造图
卯时的分水岭飘起鹅毛雪。廖行河立在塌陷的矿坑前,手中攥着半幅带血的《九边堪舆图》。赵守诚的独眼映着雪光:"经略府的塘马己过浑河。"
"让他带句话。"廖行河将磁铁矿砂撒向深渊,"大明有鬼,在泰昌。"
冰层下的暗河传来呜咽,似万千匠魂哭泣。八十里外的沈阳中卫城头,杨镐正将"大捷"奏折封入漆匣,浑然不知匣内混入了半枚带膛线的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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