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八年正月初九,沈阳中卫的冰棱垂如狼牙。廖行河单膝跪在经略府的石阶前,锁子甲缝里凝着血冰,怀中《九边堪舆图》被锦衣卫扯出时,裂帛声惊飞檐上寒鸦。
"廖游击可知私调军械是何罪?"监军御史崔呈秀抖开奏折,纸页间滑出半截铳管,"这膛线纹路,工部可没记档。"
廖行河盯着铳管内侧的螺旋痕——那是陈寅用临终前磨的刻刀所雕,如今却成催命符:"标下剿获建虏凶器,正要呈报..."
"报——!"塘马撞开府门,马鞍旁悬着镶蓝旗牛录额真的首级,"建虏犯清河堡!"
午时的演武场积雪皑皑。杨镐的令旗插在冰坨上,八省总兵按刀而立。廖行河的新军被排在末位,士卒棉甲打着各色补丁,却是唯一支携改良佛郎机的队伍。
"刘綎贪功冒进,杜松违令失期。"杨镐的麂皮暖套拂过沙盘,"今着李如柏部出鸦鹘关..."
廖行河的三棱刺突然钉入沙盘,堪舆图上的浑河支流被截断:"建虏主力在抚顺关,鸦鹘关是疑兵!"
满堂死寂。李如柏的刀柄金狮吞口咯吱作响:"竖子安敢妄言!"
"标下上月袭赫图阿拉,见建虏粮队皆走浑河冰道。"廖行河抽出冰封的账册,"这上面有范永斗画押,每石粮换工部鸟铳三杆。"
崔呈秀的茶盏突然倾覆,滚水融开册页墨迹——"泰昌元年"的朱批赫然在目。
申时的清河堡烽烟蔽日。廖行河的新军沿冰河疾行,佛郎机架在爬犁上,炮口蒙着防雪的羔皮。王栓柱的斥候队回报时,眉毛挂着冰溜:"镶蓝旗的楯车裹着棉被,火铳打不穿!"
"泼水。"廖行河的三棱刺撬开冰面,"浸透再射。"
寒雾中,二十架偏厢车推至阵前。川兵用木瓢舀起河水泼向楯车,顷刻冻成冰甲。孙铁牛的重斧劈空而至,冰甲炸裂的刹那,佛郎机的链弹绞入车阵,藏在棉被下的硫磺袋轰然炸响。
戌时的城头飘起人油焦臭。李永芳的劝降箭射上垛口,箭杆绑的竟是杨镐手谕:"妄动者斩!"廖行河扯过箭簇,在冰砖刻出等高线:"今夜丑时,建虏必走白岩沟。"
王栓柱的冻疮手攥着火折:"那地界是绝壁..."
"绝壁下有暖泉。"廖行河展开陈寅的遗图,"冰层厚不过三尺。"
子时的白岩沟鬼哭狼嚎。镶蓝旗重骑踏破冰面,战马在温泉眼迸发的热气中惊窜。廖行河伏在雪窝,见敌将金盔映月,三棱刺脱手如电——
"哐!"
李永芳的亲兵用狼牙棒格开利刃,火星照亮崖壁刻痕:"泰昌二年正月,晋商范氏在此运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骑残明寅时的清河堡粮仓,守军正在哄抢黍米。廖行河踹开地窖,霉味里混着血腥——成垛的军粮袋下压着辽东流民,手脚筋俱被挑断。
"建虏的牲口!"孙铁牛劈开粮袋,陈米中混着观音土,"难怪杜总兵的兵拉不开弓!"
王栓柱突然跪地呕吐,指缝漏出半截鼠尾——连日充作肉脯的"野味",分明是盐腌的人指。
辰时的经略府笙歌忽止。崔呈秀的密奏刚用火漆封口,窗棂突然射入鸣镝,箭杆缠着带血的《泰昌火炮录》。杨镐的玉带钩挑开书页,工部侍郎的批注令他双手发颤——"天启元年红夷炮炸膛事,实泰昌年所铸..."
"报——!"亲兵撞翻酒案,"廖行河擅斩晋商驼队,劫走粮车三十驾!"
杨镐的翡翠扳指碾碎奏折:"调李如柏部...不!调杜松残部截杀!"
未时的饮马河漂着血沫。杜松的断臂用铁链缚着大刀,独眼盯着冰面上的车辙:"廖小子,老子这钩专勾忘恩负义的狗。"
廖行河掀开粮车油布,露出成捆的工部制式箭簇:"杜总兵可识得这批万历三十九年的军械?"
箭杆突然被掰断,空心的箭膛里掉出硫磺粉。杜松的瞳孔骤然收缩——萨尔浒之战时,他部下的火器正是这般莫名炸膛。
"杨镐收了范永斗五船东珠。"廖行河将磁铁矿砂撒向冰面,"杜总兵的头颅,在兵部账上值八百两。"
北风卷起矿砂,黏在杜松的铁甲上滋滋作响。老将突然狂笑,大刀劈碎粮车:"这买卖,老子押你赢!"
酉时的赫图阿拉城火光再起。廖行河带死士沿矿脉暗道潜入,炸毁的冶铁坊竟己重建,炉膛里淌着的铁水泛着诡异的青纹。王栓柱用磁石吸起块铁碇,背面錾刻的"登州卫"字样己熔得模糊。
"小心!"孙铁牛的重斧劈飞冷箭。
李永芳站在熔炉旁,手中令旗竟是杨镐的牙牌改制:"廖将军可知,你呈上的捷报里混着什么?"
三棱刺洞穿令旗的刹那,炉火突然爆燃。廖行河翻滚避过铁水,见炉壁刻满等高线符号——与他所绘分毫不差,却标注着"天启三年"的泰西数字。
亥时的雪原上,八百里加急正驰向京城。崔呈秀的密奏匣内,除了弹章还有半枚铳管。廖行河立在分水岭的狂风中,怀中《九边堪舆图》己补全最后一道等高线,朱砂标记的"抚顺关"旁,新添了行小楷:
"泰昌元年腊月廿三,晋商运红夷炮十二门,走海运抵盖州。"
冰层下的暗河呜咽如泣,八十里外的辽阳驿馆,杨镐正将"清河大捷"的奏折用金漆封口。他不知道,这份捷报将在三个月后,与泰昌帝的丧钟同期抵达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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