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支流的冰面在暮色中泛起幽蓝，廖行河单膝跪在河滩上，三棱刺扎进冻土，刃尖挑起半截断裂的箭杆。箭簇上的倒钩沾着黑血，凝成冰珠的腥气刺得人鼻腔发酸。远处宁远城头的炊烟被北风撕成缕缕残丝，混着硫磺味的炮火余烬在城墙上涂出斑驳的焦痕。
“哨长！西南五里！”王栓柱策马冲下土坡，马鬃结满冰碴，“镶蓝旗的斥候队换了汉军旗的棉甲，马鞍下藏着火油罐！”
廖行河眯眼望向天际线，落日余晖将雪原染成血色。他扯开羊皮水囊灌了口烈酒，喉头滚烫的灼烧感压住胸腔寒意：“孙铁牛带人去截马队，专砍鞍鞯——火油见风就燃，让他们自个烧个痛快。”
子时的宁远城死寂如墓。袁崇焕立在瓮城箭楼上，铜量尺贴着垛口青砖缓缓移动。砖缝间新抹的泥灰泛着潮气，手指一抹竟沾上暗红——昨日镶蓝旗的砲弹炸塌了半截女墙，民夫抢修时混了牲口血防冻。
“兵备大人！”亲兵举着火把奔上城阶，靴底在冰面打滑，“南门粮仓的黍米发霉了，厨子熬粥时发现米袋夹层填的是沙土！”
袁崇焕的指尖在量尺上叩出闷响：“沙土是辽河口挖的，掺了贝壳碎——上月范家船队在河口卸过货。”他突然转身，大氅掀起一阵寒风，“廖游击何在？”
“在炮厂验铳。”亲兵话音未落，城北忽起爆鸣。一团赤焰窜上夜空，炸开的火星如鬼眼闪烁——那是军械库遇袭的烽火信号。
廖行河踹开库门时，热浪裹着铁腥扑面而来。二十门新铸的红夷大炮横七竖八倒伏在地，炮膛裂痕如蜈蚣爬行。王栓柱从硝烟里滚出，满脸黑灰中唯有一双眼白骇人：“狗日的在火药里掺了琉球海砂！一试炮就炸膛！”
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药桶，刃尖挑起一撮灰白颗粒。海砂在火光下泛着晶莹，与他在觉华岛缴获的走私货如出一辙。“不是琉球的。”他碾碎砂粒，“这是金州湾的粗盐晶，晋王府的盐引去年就包了金州盐场。”
寅时的盐碱地朔风如刀。孙铁牛的重斧劈开冻土，斧刃刮擦岩壁迸出火星。三十具汉军旗尸体横陈沟壑，皮甲内衬缝着松江棉——正是晋商特供给京营的货色。
“火油罐是空的。”廖行河踢翻一具尸体，羊皮囊的接缝处渗出盐粒，“装过海盐，再灌火油——盐蚀铁甲，火油烧皮肉，镶蓝旗这是要废了咱们的重骑。”
袁崇焕的铜量尺忽然指向东方。熹微晨光中，一队驼影正沿冰河蠕动，为首的灰骡背上摞着鼓囊麻袋，压得冰面吱呀作响。
“是范家的私盐队！”王栓柱张弓搭箭，箭簇却冻在弦上。廖行河反手掷出三棱刺，钢刃穿透骡腿。受惊的灰骡人立而起，麻袋坠地裂开，白花花的盐粒混着磁铁矿砂泻入冰缝。
“好一招瞒天过海。”袁崇焕抓了把盐砂，“晋王倒了，范永斗改走李永芳的门路——盐车夹层运铁矿，送到赫图阿拉就是铸铁砲的料！”
驼队护卫突然暴起，弯刀劈向袁崇焕后颈。廖行河旋身横踢，牛皮靴钢钉踹碎对方膝盖，三棱刺顺势扎进肩胛：“说！李永芳的砲阵藏在哪？”
那人满口血沫，喉头挤出嘶笑：“在…在你们修的宁远城墙里…”
午时的城墙根飘着血腥。民夫们抡锤敲打裂开的墙砖，碎屑中赫然露出黝黑铁渣。廖行河的三棱刺刮过砖缝，刃尖勾出一缕棉絮——筑墙时竟有人将锈铁缠棉塞入夯土，潮气一浸便胀裂墙基。
“杨镐修的城。”袁崇焕捏碎棉絮，霉斑在指尖晕开，“天启元年工部拨的筑城银，三成进了晋王府的库房。”
王栓柱突然从雉堞探出半身，破锣嗓子带着颤音：“镶蓝旗的楯车！东北十里！”
廖行河贴住垛口，千里镜中映出异象——数十辆楯车裹着浸湿的毛毡，车顶佛郎机的炮口却斜指地面。孙铁牛啐了口唾沫：“鞑子学精了，知道仰攻打不破城墙。”
“不对。”袁崇焕的铜量尺量出射角，“这是要轰地基！”
话音未落，首枚铁弹己呼啸而至。炮弹贴着墙根炸开，冻土混着碎砖西溅。廖行河扑倒袁崇焕的刹那，一段女墙轰然坍落，露出墙体内蜂窝状的锈铁棉絮。
“王栓柱！带火铳队压住东翼！”廖行河嘶吼着跃下城墙，牛皮靴在冰面划出弧线。三棱刺扎进楯车底盘，他借力腾翻上车顶，刀刃刺入炮手咽喉的瞬间，瞥见炮膛内的铁弹刻着“登州卫天启元年监造”。
申时的宁远城己成火狱。塌陷的城墙缺口处，镶蓝旗重甲兵如黑潮涌入。廖行河带死士架起偏厢车，车板缝隙伸出二十杆鸟铳，浸过鱼油的铅弹穿透三重铁甲，在敌阵溅起血花。
“烧熔铁渣！”袁崇焕立在瓮城高处，铜量尺指向坍墙，“用沥青混硫磺，浇进墙基！”
民夫们抬着沸滚的沥青桶冲上城头，黑胶遇火即燃，顺着墙缝灌入地基。孙铁牛的重斧劈开铁水槽，赤红铁流裹着磁铁矿砂泻入缺口，将镶蓝旗前锋浇成焦炭。
李永芳的白旄大纛突然出现在西北坡。这降将的锁子甲缀满冰凌，手中令旗却是宁远筑城图的残片：“袁蛮子！你修的城墙，今日便是你的棺材！”
廖行河的三棱刺脱手如电，刃尖穿透令旗，将图纸钉在焦土上。王栓柱的火铳队趁机齐射，李永芳的亲兵举盾格挡，盾面“工部制式”的铭文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亥时的雪原浮起磷火。溃退的镶蓝旗残部在冰河上拖出血痕，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依然高指苍穹。袁崇焕着裂开的炮管，忽然用粤语低吟：“大炮开兮轰他娘——”
廖行河将三棱刺扎进敌楼梁柱，刃尖颤鸣如龙吟。八十里外的渤海深处，陈三爷的浪船残骸正随潮水起伏，船板夹层里的盐晶在海雾中泛着冷光，仿佛万千未瞑的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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