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七年六月初七，月港的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硫磺味。廖行河赤脚踩过退潮的滩涂，淤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惊起几只招潮蟹。远处废弃的船坞旁，半截佛郎机沉船的桅杆斜插在泥沙中，缠满藤壶的缆绳上挂着一具腐尸——尸身套着鸳鸯战袄，腰牌"万历三十八年登州水师"的字样己生满绿锈。
"哨长！"王栓柱踩着蛎壳滩奔来，脖颈刺青沾满盐霜，"赵总旗的三艘福船过了浯屿！"
廖行河用匕首挑开腐尸衣襟，露出胸前的十字形刀伤："登州水师的制式棉甲，伤口却是倭寇的十字枪所创。"他将腰牌抛给王栓柱，"让赵大人看看，工部的军械是怎么跑到倭寇船上的。"
滩涂突然传来铁链绞动声。二十名流民拉动绞盘，退潮的泥沼中缓缓升起三门巨砲——铁芯铜皮的炮身爬满藤壶，炮口还塞着未燃尽的火药残渣。赵守诚的福船刚下锚，便见廖行河挥动令旗，炮手将浸过鱼油的火把凑近引信。
"放！"
炮鸣震落崖壁上的海蛎，链弹旋转着撕裂晨雾。赵守诚的独眼猛地收缩——那链弹竟是用沉船铁锚改制，铁索绞断倭船帆缆的技法，分明是嘉靖年间双屿港海战的战术。
"万历二十九年，税监高宷焚船灭迹，"廖行河踩着尚有馀温的弹片，"用的就是这等开花弹。"
赵守诚的戚家刀劈开炮座藤壶，露出底下"泉州军器局监造"的铭文："私藏军械，该当何罪？"
午时的市舶司衙门飘着龙涎香。廖行河扮作闽商踏入花厅，八仙桌上摆着暹罗犀角杯，却盛着辽东的松子酒。税监太监高宷端坐太师椅，蟒袍袖口露出半截象牙算筹。
"二百石暹罗米换五门佛郎机，廖掌柜好大的手笔。"高宷的义子捏着礼单，指尖在"精铁三千斤"上，"只是上月漳州卫剿灭的假倭尸首上，可有贵号的商船烙印。"
屏风后寒光骤现，五名倭寇挺十字枪刺来。孙铁牛的重斧架住枪尖，斧刃在楠木地砖上刮出深痕。廖行河掀翻酒案，瓷片割裂高宷袖袍，内衬的苏绣狼头纹赫然在目——与晋商密信上的暗记分毫不差。
"天启二年凌迟之刑，高公公可知要割多少刀？"廖行河将半枚带血腰牌拍在桌面，"登州水师的兄弟们在海底等着呢。"
申时的虎蹲屿海域浊浪排空。王栓柱带二十水鬼衔芦管潜行，羊皮囊里装着特制凿船钉——这是按戚继光《纪效新书》所载，用沉船铁钉改制。倭寇的关船吃水颇深，船底包铜处却留着修补的锤痕，分明是月港船匠的手艺。
"喀嚓！"
凿钉穿透船板时，瞭望塔上的倭寇正啃着番薯。等海水涌入底舱，赵守诚的福船己切进战阵，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铁骑残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船首像的妈祖眼睛突然翻开，露出黑黝黝的佛郎机炮口。
"放霰弹！"
铁砂横扫甲板，倭寇的阵笠被打成筛子。廖行河带人驾舢板逼近，三棱刺扎进倭酋琵琶骨："上月从月港运出的硝石，走的哪条水道？"
"白...白犬礁暗流..."倭酋呕着血指向东南，"三更过老鼠屿..."
酉时的鸡笼山矿洞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廖行河举着火把贴近岩壁，凿痕间的火药残渣让他皱眉——这是定向爆破的痕迹，绝非普通矿工所为。孙铁牛踢翻铁砧，露出底下成捆的倭刀，刀身"菊一文字"旁竟錾着工部军器监的飞熊印。
"万历三十八年，登州水师报损鸟铳二百杆。"廖行河用镊子夹起炉渣中的铁牌，"原来全熔成了倭刀。"
王栓柱从灰堆里扒出半本《火器纪要》，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海防图——月港至东番的航线上，密密麻麻标着晋商的驼队暗号。
亥时的月港暴雨如注。税监私港的栈桥旁，二十门裹着油布的佛郎机正在装船。赵守诚劈开木箱，成捆的工部军械档案倾泻而出——万历三十七年至今的火器损耗，竟与晋商货单上的生铁数目严丝合缝。
"万历二十七年，兵部奏销佛郎机三十门..."廖行河抹去卷宗上的海盐，"原是在此偷天换日。"
海面忽起火光，倭寇的安宅船借着雨幕摆出鹤翼阵。廖行河却点燃货船，烈焰照亮峭壁上的古老航道图——郑和宝船当年的朱砂标记旁，新添了晋商的密语符号。
"转舵！抢上风！"赵守诚的嘶吼混着雷声。福船侧舷板突然翻开，露出二十架改良迅雷铳——这是用沉船铜钟改制的连发火器，铅子穿透倭寇的竹甲如撕薄纸。
子时的飓风撕扯着妈祖庙的旗幡。倭船升起七盏红灯，廖行河冷笑掷出令旗："点火畜！"
上百头山羊角绑火把，尾栓鞭炮，受惊冲入倭寇船阵。赵守诚在颠簸的甲板上看见，廖行河胸前的箭疮被咸雨泡得发白——那是浑河之战镶蓝旗狼牙箭留下的伤，此刻正渗着黑血。
"收网！"
二十艘小艇突然从礁石后窜出，流民们撒开铁蒺藜渔网——这是用晋商驼队的铁链改制，缠住倭船桨橹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王栓柱带人跳帮夺船，三棱刺专挑脚筋，正是廖行河所授的现代捕俘术。
晨光穿透雨幕时，海面漂满碎裂的阵笠与断刀。廖行河立在船首，手中三棱刺映出千里外的烽烟——那是萨尔浒的方向。赵守诚的独眼扫过缴获的倭船货舱，成箱的工部制式铅弹让他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妈祖庙的古钟在飓风中自鸣，褪色的楹联突然剥落，露出底下俞大猷的墨宝："海波不扬赖神威"。浪涛拍岸声里，一艘盖伦船的残骸被冲上滩涂，货舱里的西班牙银币与晋商银票正被咸水慢慢蚀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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