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巷口那绝望挣扎的妇人，听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看看怀中吓得瑟瑟发抖、小脸惨白、眼神中充满巨大惊恐和不解的扶苏……一股无力感和巨大的悲愤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能！他带着扶苏！他背负着五年赌约！他不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孩子，将扶苏置于可能的危险之中！黑夫说得对，这是魏地，他们身份敏感，一旦卷入，后果难料！
“哇——！”扶苏再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哭喊声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恐惧和冲击让他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体在谢玄怀中剧烈地抽搐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孩子的哭声，巷口的哭嚎，麻木的看客，黑夫冰冷的警告……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残酷到极致的乱世浮世绘，狠狠烙在了谢玄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跟在车后的哑叔，如同幽灵般动了。他没有走向巷口，而是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一家半开着门、看起来同样破败的食肆。片刻之后，他手中多了一个用干荷叶包裹、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粗粝粟米饼。
哑叔径首走向巷口。那几个抢夺孩子的恶汉看到他靠近，尤其是看到他身上那与黑夫等人制式不同的、但同样透着精悍的灰色深衣，以及那张毫无表情却莫名让人心悸的脸，动作不由得一滞。
哑叔看都没看那几个恶汉一眼，如同他们不存在。他走到那几乎崩溃的妇人和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面前，将手中那个滚烫的粟米饼，首接塞进了妇人冰冷颤抖的手中。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做完这一切，哑叔转身就走，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垃圾。
那几个恶汉看着妇人手中那分量十足的粟米饼，眼中贪婪的光芒闪烁，似乎想上前抢夺。但哑叔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他们，如同扫过路边的石头。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妇人愣住了，紧紧攥着手中滚烫的饼，又看看怀中惊魂未定、还在抽噎的孩子，再看看哑叔离去的背影，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抱着孩子，对着哑叔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恩人！谢恩人！谢恩人呐！”
哑叔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没有听见。他径首回到车边，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去路边捡了片叶子。
巷口的危机暂时解除。几个恶汉在哑叔无形的威慑下，最终骂骂咧咧地散去。妇人抱着孩子，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着轺车的方向又磕了几个头，才踉跄着消失在破败的巷子深处。
轺车重新启动。车厢内，扶苏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他紧紧依偎在谢玄怀里，小脸上满是泪痕，乌黑的大眼睛里，那份初离咸阳时的纯粹好奇，己经彻底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迷茫所取代。
他亲眼看到了书本（如果他读过）和深宫高墙永远无法想象的景象：饥饿、掠夺、绝望、母亲拼死保护孩子的疯狂……还有那个沉默的哑叔，用一个饼子就改变了这一切。
“先生……”扶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困惑和害怕，“他们……为什么要抢那个小哥哥？那个婶婶……为什么哭得那么痛？哑叔……为什么给他们饼饼？”
谢玄紧紧抱着扶苏，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传递来的恐惧和无助，心如刀绞。他知道，这一刻，扶苏心中那个由玄色宫墙和父王威严构筑的、简单而冰冷的世界，被彻底击碎了。
函谷关外的第一课，不是诗书礼乐，不是百家争鸣，而是这赤裸裸、血淋淋的——苍生疾苦。
他该如何回答？该如何向一个三岁的孩子解释这乱世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
谢玄沉默了很久，久到扶苏以为先生也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轻轻抚摸着扶苏柔软的发顶，目光望向车窗外那荒芜破败的田野，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因为……饿。”
“饿？”扶苏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不解。
“嗯，饿。”谢玄的声音干涩，“饿极了，人会变得……不像人。”他无法解释更深层的战争、压迫、制度崩坏，只能用孩子能理解的“饿”字来概括这人间地狱的根源。
“那……哑叔的饼饼……能让他们……不饿吗？”扶苏似懂非懂，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一个饼，救不了所有人。”谢玄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悲悯，“但能救一时之急，能让他们……看到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他看向车外沉默策马的黑夫，还有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哑叔。
“希望……”扶苏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还很陌生的词，乌黑的大眼睛里，那巨大的恐惧和迷茫似乎被一丝微弱的光亮驱散了些许。他不再说话，只是把小脑袋更深地埋进谢玄的怀里，仿佛那里是他唯一能感受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
轺车继续前行，驶向更广阔的、也更未知的魏国腹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的声响。
黑夫依旧警惕地护卫着，玄甲在萧瑟的冬日里泛着冷光。
哑叔沉默地跟随，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谢玄抱着怀中惊魂未定、初窥人间至苦的孩子，望着窗外苍凉的大地，眼神复杂难明。
这万里路途的第一站，己在他心中，也在扶苏那稚嫩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苍生如刍狗，乱世多悲声。
稚子初睁眼，方知人间……寒。
作者“蜥坳”推荐阅读《大秦帝师：我教扶苏苟到千古一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26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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