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怕……救救扶苏……”
扶苏那带着高烧呓语和极致恐惧的呼唤，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死寂的岩洞中激起千层浪，又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空气。
“父王”二字，再无任何掩饰，赤裸裸地昭示了这个蜷缩在哑叔怀中、因惊惧而高烧昏迷的孩子的身份——秦国长公子，嬴扶苏！
洞内的温度仿佛骤降至冰点。黑夫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冰冷的杀意混合着巨大的担忧，死死锁定在禽滑釐身上！洞口骑士的刀己半出鞘，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哑叔抱着扶苏的手臂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深处，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冰冷的火焰，毫不退缩地迎向禽滑釐审视的目光！
谢玄的心沉到了万丈深渊。他所有的铺垫、所有的隐晦暗示，都在扶苏这无意识的呼唤中被彻底撕碎！墨家，这个以“兼爱”、“非攻”为旗帜、与秦国扩张政策天然对立的学派，会如何对待秦国的储君？是遵循理念，视其为虎狼之子，除之而后快？还是……
禽滑釐脸上的平静如同被打破的冰面，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惊愕、了然、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那双明亮而锐利的眼中飞速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历史迷雾的凝重。他并未立刻去看扶苏，反而将目光再次投向谢玄，那眼神，仿佛要将谢玄从灵魂到骨髓都重新审视一遍！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重伤骑士痛苦的呻吟和洞外风沙永无止境的呜咽，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禽滑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同金石坠地：
“秦公子……扶苏。”
五个字，清晰地吐出，如同在洞内投下五块冰冷的巨石。黑夫和洞口骑士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握紧武器的手更加用力！
禽滑釐的目光终于转向哑叔怀中的扶苏。他看着那张因高烧而通红、在昏迷中依旧因恐惧而微微抽搐的稚嫩小脸，看着那身沾满泥污却依旧能分辨出质料的玄色锦袍，眼神复杂难明。有对稚子无辜的审视，有对秦国铁蹄踏碎山河的冰冷回忆，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悲悯？
“谢先生方才所言，欲以稚子之心，易虎狼之性，为天下求一线‘非攻’生机……”禽滑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再次看向谢玄，“此志，非螳臂当车，乃……愚公移山！”
愚公移山！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谢玄心中炸响！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禽滑釐！他本以为会迎来冰冷的指责或更深的质疑，却没想到，对方竟以墨家精神中同样蕴含的、坚忍不拔、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愚公”精神，来评价他的志向！
“然！”禽滑釐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能洞穿未来的利剑，“山石虽坚，可移。人心之固，尤胜山石！秦法之酷，秦兵之悍，秦君之志……己成燎原之势！岂是一人之心，一稚子之仁，所能逆转？！”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压力让黑夫等人瞬间绷紧神经！但禽滑釐的目标并非扶苏，而是谢玄！他目光灼灼，带着墨者特有的、追求真理与本质的执着：
“谢先生！你口口声声‘兼爱’、‘非攻’，欲使公子心怀苍生！然，你可知，其父王嬴政，扫平六合，所倚仗者为何？非仁德，乃法、术、势！乃严刑峻法，驱民为战！乃虎狼之师，屠城灭国！此乃秦之根基，秦之魂魄！你欲使公子易此魂魄，岂非……掘秦之根基，断秦之魂魄？！秦之君臣，焉能容你？！天下之大，焉有你师徒容身之处？！今日赵国死士，不过开端！”
禽滑釐的质问，比之前更加犀利，首指最核心、最残酷的矛盾！扶苏是秦国的继承人，而谢玄要做的，是要颠覆秦国赖以强大的根本——法家严苛的统治逻辑！这无异于与整个秦国的统治阶层为敌！与那位雄才大略、掌控欲极强的始皇帝为敌！其凶险，远超任何外部的截杀！
谢玄被这赤裸裸的质问刺得脸色发白，哑口无言。他知道禽滑釐说得对，太对了！密室中对嬴政的那场博弈，章台宫上的险死还生，无不证明着这一点！他是在走一条真正的绝路！是在悬崖峭壁之上走钢丝！
“所以，”禽滑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力量，“你所谓‘生机’，非但渺茫，更是……取死之道！不仅取你之死，更可能……断送此子性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扶苏，那眼神中的复杂，己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深刻的忧虑。
洞内一片死寂。禽滑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所有华丽的理想外衣，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连黑夫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忧虑。哑叔抱着扶苏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谢玄感到一阵眩晕，图书馆透支的副作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要将他击垮。他看着禽滑釐那双充满理性光芒却又隐含悲悯的眼睛，看着哑叔怀中那脆弱无助的孩子，心中翻涌着无尽的苦涩和迷茫。难道……真的错了吗？
(http://www.220book.com/book/26G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