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之问,纯真如璞玉,叩问的,正是‘兼爱’之本心……”
禽滑釐清朗的声音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高台周围荡开层层涟漪。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墨家巨子身上,等待着他如何解答这看似天真、却首指墨家核心理念核心困境的难题——兼爱坏人,如何保护?
禽滑釐的目光并未立刻落在扶苏身上,而是缓缓扫过台下众多屏息凝神的士子,仿佛要将这稷下学宫的万千思绪都纳入胸中。他身形挺拔,靛青色的衣袍在稷下微暖的春风中轻轻拂动,如同山间一株坚韧的翠竹。
“墨者言‘兼爱’,”禽滑釐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非谓善恶不分,敌友莫辨!‘兼爱’者,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国若视其国!此乃‘兼爱’之基!”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回扶苏那张带着困惑和一丝怯意的小脸上,声音放缓,如同师长谆谆教诲:
“小友所问‘坏人’,亦是‘人’。其身,其家,其生老病死,饥寒恐惧,与我等无异。墨者‘兼爱’其‘人’,非爱其‘恶行’!如同爱惜己身,非爱身上之病痛污秽,乃爱其本真之生命!”
扶苏似懂非懂,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消化“爱其人,非爱其恶行”的区别。
禽滑釐继续道:“然,虎狼噬人,毒蛇啮手,病痛蚀体,当如何?是坐视己身被噬、被啮、被蚀,空言‘兼爱’虎狼毒蛇乎?非也!”
他的声音陡然转高,带着墨者特有的、追求公理与秩序的锐利:
“当奋起!当祛病!当除害!以药石愈病,以刀兵驱虎狼,以智慧避毒蛇!此乃自存、自保、自强之道!亦是‘兼爱’己身、己家、己国之必然!”
“守护!”禽滑釐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向扶苏,“守护应守之人,守护应守之家园,守护应守之‘兼爱’之道,此乃墨者‘非攻’之盾!‘兼爱’非软弱,乃是大勇!因‘兼爱’而明辨是非,因明辨是非而奋起守护!守护弱小,守护公义,守护心中那束……不容践踏的‘光’!”
“守护……光……”扶苏喃喃地重复着,乌黑的大眼睛里,困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仿佛被点亮的理解。他想起了哑叔在风沙中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了黑夫叔叔流着血也要挥剑的样子,想起了相里勤叔叔讲的那些守城的方法……原来,都是为了守护!守护自己,守护别人,守护重要的东西!
“然,”禽滑釐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悠远,“奋起守护,刀兵相向,终非上策。虎狼之暴,源于饥渴;毒蛇之啮,源于惊惧;人心之恶,多因困顿、无知、仇恨!故,‘兼爱’之大道,在于化虎狼为良朋,解毒蛇之惊惧,祛人心之戾气!”
他看向扶苏,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深沉的期望:“此乃墨者毕生所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使天下之人,皆得温饱,皆明事理,皆能相安!若人人饱暖,人人知义,人人相爱,则何来‘坏人’?何须‘守护’?此乃……兼爱之至境!”
“然此境,路漫漫其修远兮,非一蹴可就。”禽滑釐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甸甸的清醒,“故,墨者左手持‘兼爱’之心,右手执‘非攻’之盾,身怀守御之技!心向光明,行于荆棘,以‘守护’当下之善,以‘兼爱’求未来之平!”
禽滑釐的阐述,层层递进,逻辑严密。从“兼爱”的本质(爱人非爱恶行),到守护的必要(自保自强),再到守护的更高目标(化暴戾为祥和),最后落脚于知行合一(心怀兼爱,手执非攻,行于荆棘)。既有理想主义的宏愿,又有脚踏实地的清醒。
高台周围一片寂静。无论是儒生、法家士子,还是其他学派的听者,都被禽滑釐这深入浅出、首面困境又充满力量的阐述所震动。墨家“兼爱”,并非虚幻的道德高地,而是建立在深刻现实认知基础上的、充满实践智慧的理念!
谢玄心中亦是激荡不己。禽滑釐的解答,不仅是对扶苏疑问的回应,更是对他所追求的“一线生机”在理念层面的一次强力声援!这与他教导扶苏“心怀苍生”的目标何其契合!
他低头看向扶苏,轻声问道:“公子,现在明白了吗?青衫叔叔说的‘兼爱’,不是不保护,而是既要保护好人,也要想办法让坏人……不那么坏。”
扶苏仰着小脸,看着高台上那位清瘦而坚定的青衫叔叔,又看看身边的谢玄,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他用力地点点头,虽然那些“至境”、“荆棘”他还不太懂,但“守护”、“保护好人”、“想办法让坏人变好”这些词,如同小小的种子,落入了他的心田。
“嗯!”扶苏的声音清脆而认真,“要保护!像哑叔保护扶苏一样!也要……也要……”他努力想着词,小脸憋得有些红,“也要像先生说的……想办法……让坏人……变好!就像……就像生病了要吃药一样!”
孩童稚嫩却充满希望的比喻,瞬间冲淡了高台周围凝重的思辨气氛,引来一阵善意的轻笑。连禽滑釐严肃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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