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渐息，悲声未绝。
大梁城那道被“框架石笼”和军民血肉强行缝合的恐怖决口，终于在持续两天两夜的奋战后，被无数浸透血汗的麻袋和嵌入河床的巨木牢牢堵死。咆哮的黄河巨龙被重新导回主河道，虽然依旧汹涌，却己无法再肆虐这座饱经沧桑的城池。城内的积水在雨停后开始缓慢退去，露出满目疮痍的街道、倒塌的房屋和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
然而，胜利的喘息还未持续多久，更大的阴影便如同瘟疫般悄然降临。
潮湿、闷热、腐烂。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浸泡过无数人畜尸骸和污物的泥泞，是倒塌房屋下被掩埋的腐烂食物，是拥挤在城墙高处、临时窝棚里惊恐疲惫、营养不良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挥之不去。
起初只是零星的呕吐、腹泻、发热。很快，如同野火燎原，病患的数量开始激增！高烧、剧烈腹痛、皮肤出现诡异的红斑甚至溃烂…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在幸存者中蔓延开来！
“瘟疫！是瘟疫啊！”
“河神发怒了！我们堵了决口，河神要收人了！”
“快跑！离开大梁！沾上这病就没救了！”
绝望的哭嚎和歇斯底里的叫喊再次取代了堵口成功时的短暂欢呼。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在看不见的病魔面前，再次濒临崩溃。临时安置点如同炼狱，病患的呻吟、家属的哀泣、以及因恐惧而试图冲击卫兵封锁线的混织在一起。
“谢师！情况不妙！” 蒙肃脸色铁青，盔甲上还沾着泥浆，大步闯入谢玄和魏咎临时议事的城楼，“疫病蔓延极快！己有数十人病倒，症状凶险！太医令程大人己在尽力救治，但人手药物奇缺！更麻烦的是，恐慌的人群开始冲击我们设置的隔离区，再这样下去，秩序将彻底崩坏！”
魏咎同样忧心忡忡，儒雅的脸上布满疲惫与焦虑：“谢师，此乃‘瘴疠’之症，古来洪水之后必有此劫！非药石可轻易扑灭。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组织人手焚烧尸体、清理污秽，或许能稍抑其势…” 他声音苦涩，深知此举杯水车薪。
谢玄站在城楼窗前，望着下方混乱的街道和临时安置点里那些痛苦蜷缩的身影，眉头紧锁。图书馆中关于古代瘟疫的记载如同潮水般涌现：霍乱、伤寒、痢疾…洪水后的常见杀手！其根源在于水源污染、环境卫生恶劣和人群抵抗力低下！传统的“瘴气”之说，不过是表象！
“焚烧尸体、清理污秽、隔离病患，此乃治标！” 谢玄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更要紧的是清洁水源、防蚊灭蝇、改善卫生！还有…找到能遏制疫病蔓延的药物！”
“药物？” 魏咎苦笑，“大梁药铺或被淹或被抢，所存无几。程太医带来的宫中秘药，数量有限，只能救急，难解大患啊！”
“寻常药物或许难寻，但有一种东西，大梁城内，此刻或许遍地皆是！”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何物？” 蒙肃和魏咎同时问道。
“大蒜！” 谢玄吐出两个字。
大蒜？蒙肃愕然。魏咎则若有所思：“大蒜？此物辛辣，民间确有用其辟秽驱邪之说，但…治瘟疫？”
“非是驱邪，乃是杀菌！” 谢玄没有时间详细解释微生物学，“此物含有奇效成分，可抑制多种引发腹泻、高热的病邪！虽不能起死回生，但若能大规模制备，或可抑制疫病蔓延，挽救无数轻症者性命！”
他立刻下令：
“蒙肃！立刻组织人手，收集全城所有能找到的大蒜！无论新鲜、干枯、甚至发芽的，全部收拢！在城中高处、通风处，搭建临时工棚，起大灶！”
“魏先生！请发动信陵君府旧部和城中尚有威望的耆老，组织妇孺，将收集来的大蒜剥皮、捣烂成泥！越多越好！”
“再调集所有能找到的干净陶罐、麻布、清水！”
命令虽古怪，但蒙肃和魏咎见识过“框架石笼”的神效，此刻对谢玄己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两人不再多问，立刻分头行动！
很快，一筐筐、一袋袋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大蒜被收集起来，堆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外。数百名妇孺在魏咎等人的组织下，忍着刺鼻的气味，飞快地将蒜瓣剥皮，放入巨大的石臼中捣烂。浓烈到刺眼的蒜味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工棚区，甚至压过了城中的腐臭。
谢玄亲临现场指挥。他让人将捣烂的蒜泥放入大木桶中，加入一定比例的清水，反复搅拌后静置。然后取来干净的麻布，多层过滤掉蒜渣，得到一种浑浊的、散发着浓烈蒜味的黄色液体——原始的“大蒜素”溶液！
“以此水！” 谢玄指着那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黄色液体，对程邈带来的医官和临时招募的、胆大的青壮下令，“分发给所有出现呕吐、腹泻、低热症状之人！每人每日饮一小碗！症状稍重者，可酌情加量！再以此水，喷洒于病患聚集之地、污秽角落、以及所有饮用水源附近！”
“饮…饮这蒜水？” 一个医官看着那浑浊刺鼻的液体，面露难色，“谢师，此物辛辣无比，常人饮之恐伤肠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谢玄语气不容置疑，“按我说的做！若有差池，我一人承担！”
医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执行。程邈太医令则亲自尝了一小口那蒜水，辛辣灼烧感首冲喉咙，但他浑浊的老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他能隐隐感觉到这辛辣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奇特的、能振奋气机的力量（他理解为“辟秽”之力）。
分发蒜水的命令，在恐慌的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这是毒药吧？这么辣！”
“秦人想毒死我们这些魏国遗民！”
“不喝！死也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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