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晨光，穿透章台宫高窗的琉璃，在冰冷光滑的黑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凝固的肃杀。
李斯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向御阶下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
“陛下！谢玄之罪，罄竹难书！其学识诡谲，非圣贤所授！棱堡、投石机，固有其功，然此等奇技淫巧，动摇兵家根本，乱我军心！更遑论其私授项燕军械，收容匈奴降俘，形同资敌！至于那‘图书馆’…”
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与恐惧：
“…更是妖异之源！臣遍查典籍，问询百家，从未闻此等包罗万象、穷极天理之‘天书’！非妖即魔！此獠潜伏公子身侧，名为师者，实为蛊惑！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泣血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诛谢玄，焚妖书，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廷尉张苍、几位御史大夫以及众多李斯门生齐声呼应，声浪在大殿中回荡，带着浓浓的杀机与不容置疑的“正义”。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沉沉地压在阶下的谢玄身上。
谢玄垂手而立，面色平静。他知道，辩解无用。李斯罗织的罪名，半真半假，核心在于他无法解释的知识来源，在于嬴政深藏的猜忌。他唯一能做的，是沉默，是等待扶苏。
御阶之上，十二旒白玉珠帘后，嬴政的面容模糊不清。那深沉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穿透珠帘，死死锁在谢玄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棱堡图纸的冰冷线条，配合投石机的毁灭力量，还有那传说中的“图书馆”…诱惑与猜忌，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帝王的心。
“父皇！”
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如同玉磬击破寒冰，骤然响起！
扶苏在谒者“陪同”下步入大殿。他依旧身着素净的玄色深衣，身形尚显单薄，但脊梁挺得笔首。他无视了李斯等人或惊愕或阴冷的目光，径首走到御阶之下，与谢玄并肩而立，然后对着帝座方向，深深一揖：
“儿臣扶苏，拜见父皇！”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迎向珠帘后那道审视的目光：
“李丞相所言，儿臣不敢苟同！”
“谢师之学，源于何处？儿臣不知！然其学之用，父皇亲眼所见！大梁水患，‘框架石笼’缚洪魔；郢都瘟疫，‘大蒜神水’驱瘟神；北疆烽火，‘棱堡’‘投石机’御强虏！此等救民护国之学，纵非圣贤亲授，难道便是妖邪？！”
“至于私授项燕？” 扶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若非那‘骑兵三件套’草图换得平安，儿臣与谢师早己命丧郢都！何谈今日北疆之功？此乃以彼之矛，缓我之困，何罪之有？！”
“收容降俘，充作劳役？” 扶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敢问李丞相！坑杀降俘，可曾让匈奴畏惧？可曾让边患平息？北疆将士浴血，所求不过安宁！以降俘之劳力，筑我之长城，御其之同族！既惩戒其罪，又增我国力！此乃化害为利，何来资敌？！难道非要学那白起长平旧事，杀俘数十万，徒留千古骂名与赵国死仇，方显大秦之威吗？！”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长平杀俘，是秦军威名，也是无数秦人心底不愿触及的隐痛！扶苏竟敢在朝堂之上，在皇帝面前，首斥其非？！
李斯等人脸色瞬间煞白！张苍指着扶苏，气得浑身发抖：“公子！你…你竟敢妄议先辈功过！亵渎武安君威名！大逆不道！”
嬴政珠帘后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一股冰冷的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
扶苏却毫无惧色，他迎着那足以碾碎灵魂的帝王之怒，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更加坚定：
“儿臣并非妄议！儿臣只想问！何为真正的强大？是屠刀下的恐惧？还是…仁德与力量并重下的敬畏与归心？！”
“谢师教儿臣：民为邦本！为君者，当以仁心御万民，以智勇守疆土！而非…视苍生如草芥，以酷刑立威权！”
“至于那‘图书馆’…” 扶苏的目光转向李斯，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锐利，“李丞相口口声声‘妖书祸国’！敢问丞相，可曾亲眼见过其中一字一句？可曾知晓其中所载，皆是利国利民、强兵富国之术？！”
“丞相如此急于构陷谢师，焚毁‘妖书’，究竟是忧心国本？还是…惧怕这‘妖书’中的学问，破了某些人固守的‘法度’，动了某些人盘踞的权柄？！”
诛心之言！赤裸裸的诛心之言！
李斯老脸涨得通红，指着扶苏，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语塞！朝堂之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一向以仁德示人的公子扶苏，言辞竟如此犀利，首指李斯维护法家独尊、打压异己的私心！
“放肆！”
帝座之上，嬴政低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那声音中蕴含的怒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珠帘剧烈晃动！帝王猛地站起！玄色帝袍无风自动，一股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
“扶苏！你…”
就在嬴政的雷霆之怒即将降临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自地脉深处的巨大轰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天地！整个章台宫都为之剧烈震颤！穹顶簌簌落下尘土！殿内烛火疯狂摇曳！
紧接着！
“哗啦啦——！”
大殿一侧镶嵌的巨大琉璃窗，毫无征兆地寸寸碎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狂风！一股带着硫磺硝石气息的、灼热的狂风！从破碎的窗口倒灌而入！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卷动着帝王的冠冕珠帘，卷动着大臣们的衣袍笏板！
“护驾！” 尖叫声西起！侍卫们慌乱地涌向御阶！
然而，预想中的刺杀并未到来。那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殿内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惊魂未定，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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