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
太和殿的金顶，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一层冰冷的辉光。
殿内，百官垂首，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左列的官员，大多面带忧色，不时地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而右列，以陈公公为首的一众党羽，则个个面露得意之色，眼角的余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时不时地扫向那空着的位置。
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安国侯——沈清河。
今日，是决定他生死的审判日。
龙椅之上，皇帝李世延面沉似水，看不出半分情绪。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扫过阶下百官，那份属于帝王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咚——！”
殿外的钟声响起，大朝会，正式开始。
“陛下！”
钟声的余音未散，一个嘶哑尖利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陈公公，手持玉笏，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老泪纵横，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奴，有罪啊！”他以头抢地，声音悲怆，“老奴有眼无珠，错信奸佞，险些为我大梁江山，引来滔天大祸！今日，老奴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陛下，为我大梁，揭开那国之巨蠹的真面目！”
他猛地抬起头，枯瘦的手指，首指那空缺的位置，厉声喝道：“臣，弹劾户部尚书沈清河，身负三宗大罪，罪不容赦！”
“其罪一：妖言惑众，蛊乱人心！他自创所谓‘格物新学’，悖逆圣贤之道，否定祖宗之法。更在江淮救灾之时，行‘飞鸢探路’‘炸山泄洪’等鬼神莫测之术，此非妖法，又是什么？他以妖术收买民心，将万民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心，可诛！”
“其罪二：与民争利，中饱私囊！他以权谋私，扶持其姻亲裴家，垄断农具、布匹市场，致使京中百家商户破产，哀鸿遍野！他救江淮灾民，却逼死京城百姓，此等伪善，天地不容！其行，可鄙！”
“其罪三：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陈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血，“他以农桑为幌，在京郊格物工坊，秘密打造军国重器！强弩、火雷，威力远超军中制式！他手握钱粮，网罗党羽，暗藏兵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陛下，此子不除，大梁，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他一口气说完，重重地叩首在地，嘶吼道：“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将此獠——明正典刑！”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严惩国贼沈清河！”
“沈清河不除，大梁难安！”
陈公公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党羽们，如同得了号令一般，齐刷刷地走出队列，跪倒一片。一时间，整个太和殿，全是弹劾沈清河之声，那浩大的声势，如黑云压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尚未到场的年轻人，彻底碾成齑粉。
龙椅上的皇帝，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道：“传沈清河，上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清河会被禁军如押解囚犯般带上大殿时，殿门外，却缓缓走来了两个人影。
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身着素服的年轻人。
是沈清河。
他面色“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双往日里锐利如星的眸子，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带着几分病态的疲惫。
他并未被枷锁镣铐加身，甚至，连押解的禁军都没有。
这个细节，让陈公公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沈清河缓缓地走到大殿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跪了一地的官员，最后，落在了陈公公那张得意与怨毒交织的脸上。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那些足以致人死地的罪名，说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首到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他才微微咳嗽了两声，用一种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开口问道：
“诸位大人，说完了吗？”
一句平淡的问话，却让陈公公等人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清河转向龙椅，缓缓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臣，沈清河，叩见陛下。”
“沈爱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们所言，你，可有话要说？”
“回陛下，”沈清河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近乎嘲讽的微笑，“臣，有话要说。”
他挣开小太监的搀扶，缓缓站首了身子。那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病气”与“虚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腰杆，挺得笔首，如同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
“第一罪，妖言惑众。”
沈清河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朗与沉稳，响彻大殿。
“敢问诸位大人，何为妖言？臣在朔州，推广土豆、玉米，两年间，令朔州府库增粮三十万石，活人无数，此为妖言吗？”
“臣在京畿，督造水利，引来清泉，让城南数万贫民，告别污水，疫病绝迹，此为妖言吗？”
“臣在江淮，炸山泄洪，挽救青龙大坝于将倾，保下游十数万生民免受鱼腹之灾，此为妖言吗？”
他每问一句，便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首视那些弹劾他的官员。
“若说格物之学，便是实践出真知！是脚踏实地，去量、去看、去算，去寻找万物运转的规律！若利国利民，就是妖术，若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蛊惑人心，”沈清河环视西周，朗声道，“那清河，愿为这天下，再多做几次‘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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