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刚把陆宇画的歪扭兔子剪下来贴在教案本上，社区心理服务中心的王医生就踩着晨光进了画室。她穿着件浅蓝色连衣裙，裙摆上沾着点颜料——是上周来观摩公益课时蹭到的，洗了好几次都没掉，倒成了独特的装饰。
“林老师，跟您商量个事。”王医生把一份名单放在桌上，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我们中心有几个特殊孩子，有的不爱说话，有的总爱发脾气，想请您用艺术疗愈的法子帮帮他们。”她指着名单上的照片，“这个叫小宇的男孩，爸妈离婚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画笔都不肯碰。”
林悦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男孩紧绷的嘴角，突然想起瑶瑶小时候被同学嘲笑画得丑，也是这样把画具扔得满地都是。“我试试，”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画笔”——裹着布条的木棍、绑着羽毛的海绵、甚至有陆宇做坏的木勺，“但我不用正经画具，得听我的。”
王医生愣了愣：“您想怎么教？”
“用他们觉得舒服的方式。”林悦指着墙角的旧轮胎，“比如让他们踩颜料在轮胎上印脚印，或者用树枝在沙子里画画。”她突然笑了，“我爸以前说，心情不好就去砸石头，砸碎了就舒坦了——艺术疗愈，其实就是找个不伤人的‘砸石头’法子。”
第一天上课，五个孩子缩在画室角落，像受惊的小兽。小宇把自己埋在帆布椅里，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的手腕上全是指甲掐的红印。林悦没说话，只是把装“画笔”的饼干盒往地上一倒，铁皮盒撞在地板上“哐当”响，倒让孩子们好奇地抬了眼。
“你们看这个，”她拿起裹着布条的木棍，蘸了点稀释的红色颜料，往墙上的旧报纸上一挥，拉出道歪歪扭扭的线，“这是生气的颜色，谁扭试试？”
没人应声。倒是最小的女孩朵朵，突然抓起绑着羽毛的海绵，往黄色颜料盘里一摁，往报纸上拍了个圆点点。“这是太阳！”她小声说，眼睛亮闪闪的。
林悦立刻鼓掌：“画得真好！谁再来加几笔？”
小宇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下，帽檐下的眼睛偷偷瞟着墙上的点点。林悦假装没看见，拿起陆宇做的木勺画笔，蘸了点蓝色颜料，在黄色圆点旁边画了道波浪：“这是给太阳洗澡的小河。”
就在这时，小宇突然站起来，抓起支最粗的画笔，蘸了满满一盘黑色颜料，狠狠往报纸上抹。黑色迅速晕开，把太阳和小河都盖住了，像片化不开的乌云。其他孩子吓得往后缩，王医生刚想上前，被林悦按住了。
“这黑色好有力量，”林悦盯着那片黑，突然说，“像心里装了好多不开心，对不对？”
小宇的肩膀猛地一颤，手里的画笔“啪”地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几周，林悦带着孩子们变着法子“折腾”：用旧轮胎当画布，踩上颜料在上面印脚印；把碎布头粘在纸板上，拼成奇奇怪怪的小人；甚至把陆宇做教具剩下的木屑，和着胶水做成立体画。
小宇依旧不说话，却会在没人注意时，偷偷用树枝在沙盘里画画。林悦发现他总画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像缠在一起的绳子。她没问，只是在沙盘旁边放了把小剪刀——不是锋利的美工刀，是陆宇特意磨圆了刃的安全剪。
转机出现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孩子们正用旧玻璃片拼贴画，小宇不小心碰倒了颜料盘，绿色颜料泼在他的画上，把刚拼好的小房子染成了绿色。他突然抓起画纸，就要往地上摔，林悦却抢先一步，拿起支白色颜料笔，在绿色房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烟囱：“你看，这是长满青苔的魔法小屋，比普通房子酷多了！”
小宇愣住了，盯着那绿色的房子看了很久，突然拿起白色颜料笔，在烟囱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王医生在画室门口看得眼眶发热，悄悄给林悦发消息：“小宇昨天跟我说，他想给爸爸画张画。”
林悦刚回复“太好了”，就看见朵朵举着幅画跑过来：“林老师，你看这是你！”画上的人穿着围裙，手里举着个木勺，旁边还画了个高高的男人，举着把锯子，锯子旁边写着“陆叔叔”。
原来孩子们早就注意到，每天下午陆宇都会来送新教具，有时是做坏的木片，有时是雕刻剩下的边角料，还会偷偷在画室门口放个保温桶，里面是给林悦留的热汤。
这天陆宇送来的教具，是套木头小动物印章。小宇拿起刻着兔子的印章，蘸了点粉色颜料，往自己的画上一摁。那兔子印章歪歪扭扭的，正是陆宇便签上画的那个模样。
“这是小兔子，”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门轴，“我以前养过一只，后来爸妈吵架，它就跑了。”
林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蹲下来看着他：“那我们再画只新的，好不好？”
小宇点点头，又摁了个兔子印章，这次是蓝色的。
项目结束那天，社区办了个小小的画展，展出孩子们用旧物做的作品。小宇的画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绿色的魔法小屋上，有个白色的笑脸烟囱，屋前站着两只兔子，一只粉色一只蓝色。画的角落，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家”。
王医生拉着林悦的手，眼圈红红的：“小宇今天跟他爸爸通电话了，说想回家看看。”她指着画展墙上的照片，“这些孩子的变化，连市心理协会的专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说着，陆宇扛着个大木箱进来了，里面是他给孩子们做的木头画架，每个画架上都刻着个小图案——朵朵的是太阳，小宇的是兔子。“我听悦悦说你们要办画展，特意赶做的。”他挠挠头，看见小宇盯着画架上的兔子，突然说，“这兔子刻得不好看，等你有空，我教你刻个更帅的？”
小宇的嘴角，第一次向上弯了弯。
傍晚收拾画室时，林悦发现小宇的画后面，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老师，绿色的房子其实是我家，以前院子里有兔子。”纸条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极了画里烟囱上的那个。
她把纸条夹进教案本，正好夹在陆宇画兔子的便签旁边。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教案本上，把两个歪扭的兔子照得格外清楚。
这时，王医生发来条消息：“林老师，市特殊教育学校想跟您合作，把艺术疗愈项目推广过去，您愿意吗？”
林悦还没回复，就听见陆宇在院子里喊：“悦悦，你看我做了啥？”她探头出去，看见他举着个新做的木盒，里面是各种形状的安全刻刀，每个刀柄上都缠着软布。
“给孩子们刻木头用的，”他笑得得意，“保证伤不着手。”
林悦看着那些缠着软布的刻刀，突然觉得，所谓疗愈，不过是有人愿意把锋利的世界，磨成适合你触碰的温度——就像陆宇磨圆了刃的剪刀，就像她稀释了的颜料，就像每个孩子心里，慢慢长出的那点勇气。
只是她没注意，教案本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被陆宇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笑脸旁边写着：“下周带孩子们去看槐花，用花瓣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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