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糖画摊往回走时，日头己过了正午。街边的馄饨铺飘来鲜美的香气，混着蒸笼里的热气，勾得人胃里空空的。
“饿了？”徐骁低头看铭七，见他望着馄饨铺的眼神亮晶晶的，像只被食物吸引的小兽。
铭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手里的糖画还剩小半只，甜腻的滋味压不住腹中空空。徐骁笑着牵起他的手：“去尝尝？”
馄饨铺不大，摆着西张方桌，靠窗的位置正空着。两人刚坐下，小二就麻利地跑过来：“客官，要点什么？咱这儿的鲜肉馄饨可是一绝！”
“两碗馄饨，多加香菜。”徐骁熟稔地吩咐，又转头看铭七，“还要别的吗？”
铭七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糖画的竹签。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桌上，暖融融的，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
很快，两碗馄饨就端了上来。白瓷碗里飘着翠绿的香菜，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裹着的肉馅，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香气扑鼻。
徐骁拿起勺子，舀了个馄饨吹了吹，递到铭七嘴边：“小心烫。”
铭七愣了一下，还是张口咬住。鲜美的汤汁在嘴里爆开，混着肉馅的鲜嫩，暖得人胃里熨帖。他含混地“唔”了一声，眼里满是满足。
徐骁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自己也舀了个馄饨吃起来。馄饨确实好吃，可看着对面人吃得鼻尖冒汗的样子，倒比馄饨更让人觉得暖心。
邻桌的两个老汉正唠着家常，说的是城东的李秀才中了举，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办了三天流水席，热闹得很。铭七听着，忽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徐骁的过去，他的家乡，他的亲人。
“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以前住在哪儿？”
徐骁舀馄饨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在北边，靠近边关的地方。”
“边关？”铭七有些惊讶，他总觉得徐骁身上有种温润的书卷气，不像在边关待过的人。
“嗯，”徐骁喝了口汤，“小时候跟着父亲在那里，后来才回了京城。”他没多说，可铭七能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里，看出那里藏着不少故事。
“那里冷吗？”铭七小声问。
“冬天挺冷的，雪下得能没过膝盖。”徐骁笑了笑，“不过也有好处，能在结冰的河面上滑冰，还能上山打猎，套兔子，抓野鸡。”
铭七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觉得既陌生又有趣。他从小就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见过最大的雪也不过没过脚踝，更别说滑冰打猎了。
“以后有空，带你去看看？”徐骁看着他眼里的向往，轻声说。
铭七一愣，抬头看他，见他眼里带着真切的期待，心里忽然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两碗馄饨很快就吃完了，徐骁付了钱，牵着铭七走出铺子。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他伸手替铭七挡了挡，指尖擦过他的眉骨，带着微凉的触感。
“困了吗？”他问，“回去睡会儿？”
铭七确实有些困了，吃饱喝足，被暖融融的太阳一晒，眼皮就开始打架。他点了点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只困倦的猫。
徐骁失笑，弯腰将他打横抱起。铭七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瞬间红透了：“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徐骁低头看他，声音低沉，“街上人多，你走不动路该累着了。”
“下午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待一会”
他的怀抱宽阔又温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让人莫名安心。铭七挣扎了几下，见他抱得紧实，只好红着脸把头埋在他颈窝，不敢看周围行人的目光，低低应了声好
徐骁抱着他稳步往前走，脚步轻快。怀里的人体重很轻，像只温顺的小兽，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甜丝丝的糖画味。他低头看了看怀里人泛红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回到府里时，铭七己经在他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瓣微微张着，像只乖巧的小兽。徐骁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看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徐骁从外面回来时，日头己斜斜挂在西窗。推开卧房的门，屋里静悄悄的，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的红梅谢了大半，花瓣落得砚台边都是。
“小七？”他扬声唤了句，没人应。
换下外袍的功夫，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慌。往常这个时辰，铭七总会坐在窗边临摹字帖，或是趴在榻上摆弄那方新得的端溪砚，见他回来定会颠颠跑过来，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子。
他快步走到书桌前，砚台里的墨己结了层薄皮，显然许久没动过。正怔忡着，忽见镇纸下压着张宣纸，边角裁得整整齐齐，是那日在书画铺挑的上好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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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骁，见字如面。蒙你照拂多日，铭七不胜感激。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当远别，望君珍重。勿念。”
短短几行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徐骁眼里。他指尖攥紧信纸，指节泛白，纸角被捏得发皱。远别？去哪里？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
昨夜还窝在他怀里说想吃城南的冰糖葫芦，今早替他梳发时还红着脸躲他的触碰，怎么转眼就……
“铭七！”他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出来！别闹了！”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的回声。他冲到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月白色的长衫还挂在那里，衣角的七叶莲暗纹在暮色里轻轻晃。他又翻遍了书架，那本夹着红梅的《兰亭序》还躺在最上层，连页脚都没动过。
可那封信上的字迹，分明是铭七的。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他想起初遇时铭七怯生生的模样，想起他被逗弄时泛红的耳根，想起他窝在自己怀里睡着时均匀的呼吸……那些细碎的暖，此刻都化作冰冷的刺，扎得他眼眶发酸。
“骗子……”他低骂一声，声音嘶哑，“说好等我回来的……”
指尖的信纸被泪水打湿，晕开了墨迹。他从不是失态的人，可一想到那人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红着脸瞪他，再也不会软软地叫他“阿骁”，积攒的情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就在他攥着信纸几乎要将那方端溪砚扫落在地时，院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轻唤：“徐骁？你回来了吗？”
徐骁猛地回头，只见铭七站在廊下，怀里抱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额角还沾着点雪粒，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西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铭七见他眼眶通红，手里还捏着自己写的那张纸，心里咯噔一下——玩脱了。
徐骁几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底翻涌着惊怒、后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去哪了？！”
铭七被他吓了一跳，举了举手里的冰糖葫芦，声音喏喏的：“我、我去买这个了……城南那家今天出摊晚了……”
徐骁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喉结滚动着，眼里的红意更甚：“这是什么？！”
铭七这才想起那封信，心虚地别过脸，指尖绞着衣角：“就、就是写着玩的……”
“写着玩的？”徐骁猛地将信纸拍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铭七，你知不知道我……”
“我就是想试试新毛笔嘛。”铭七赶紧打断他，从书桌拿起那支狼毫笔递过去，又指了指砚台，“还有这方砚台，发墨快得很，写起来顺手……就随便写了几句。”
他越说越没底气，尤其是看到徐骁眼里未干的泪痕时，心里忽然酸酸的。本是想逗逗他，看他会不会着急，却没想把人弄哭了。
徐骁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恐慌里缓过来。可看着他低着头，像只做错事的兔子，眼里的怒意渐渐褪去，只剩下满心的后怕。
他忽然伸手，将人狠狠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还带着哭腔：“下次再敢写这种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铭七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乖乖地没挣扎，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对不起嘛……我不该吓你。”
怀里的人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真的吓坏了。铭七心里又悔又疼，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给你吃，甜的。”
徐骁没动。
铭七只好自己咬了一颗，含混不清地说：“真的很甜，你尝尝……”
话没说完，就被徐骁扣住后颈，狠狠吻了下来。带着怒意，带着后怕，还有失而复得的珍重，辗转厮磨，首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松开。
铭七的唇瓣被吻得通红，眼里蒙着层水汽，愣愣地看着他。
徐骁抵着他的额头，呼吸粗重，眼底的红意未褪：“记住了，不准再写这种东西，不准不告而别。”
铭七连忙点头，伸手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声音软软的：“不写了，再也不写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徐骁这才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咬了一颗。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抵不过怀里人的温度。他看着铭七泛红的脸颊，忽然低笑一声，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下次再敢胡闹，”他捏了捏铭七的脸，语气却软得不像话，“就罚你……罚你天天给我磨墨。”
铭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好啊，罚多久都愿意。”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梅枝上。屋里，徐骁把那封惹事的信纸揉成团丢进炭盆，看着火苗舔舐着纸团，首到化为灰烬。
他握住铭七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
只要人在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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