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天天深了，云煌的清晨总蒙着层薄薄的雾，待日头升高些，雾散了，空气里便飘着桂花的甜香。铭七的脚踝彻底好了，每日提着酸梅汤出门成了习惯，竹篮里除了汤罐，总不忘捎上两三块新绣好的帕子。
这日去布庄，老板娘正踩着板凳往货架上摆新布，见他来了，手里的木尺“当啷”掉在柜台上：“哎哟，总督大人，您这帕子可真是越绣越有神了！”她拿起铭七递来的帕子，上面的七叶莲沾着几滴露水似的，针脚里像藏着润气，“前儿个南萧来的绣娘见了，首问是哪个名家的手艺，我说就是咱们云煌的总督大人，她们都不信呢！”
铭七笑着把酸梅汤倒进瓷碗：“您就别打趣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绣着玩的。”他眼尖地瞥见柜台下堆着些边角料，是做衣裳剩下的碎花布，“这些料子要是用不上，能不能给我留着？”
“您要这个做什么？”老板娘纳闷道。
“想着给孩子们缝些小荷包，装些薄荷糖在里头，念书时提神。”铭七说的是镇上学堂的孩童，前几日送汤路过，见他们趴在石桌上写字，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老板娘立刻蹲下身把碎布往竹篮里塞：“够不够？不够我再找些！您这心思，比绣出来的花样还暖呢。”
从布庄出来，铭七往学堂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朗朗的读书声，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先生正站在廊下晒书，见他来，忙拱手道：“总督大人，前日您让小福子送来的护膝，孩子们都用上了，说膝盖暖和了，背书都记得牢些。”
铭七把酸梅汤递给先生，又从竹篮里掏出几个碎花荷包：“一点薄荷糖，让他们歇着时含一颗。”
孩子们听见动静，都从窗缝里探出头，看见荷包上绣着的小蚂蚱、小鲤鱼，眼睛亮得像星星。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胆子大，跑出来仰着脸问：“大人，我的帕子能绣只小兔子吗？我娘说兔子最乖了。”
铭七摸了摸她的头：“能啊，你明日把帕子给我，后天就给你绣好。”
小姑娘欢呼着跑回去，学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报着想要的花样，连先生都笑着摇头：“这伙孩子，平日里见了官差就躲，也就您来了，才敢这么闹腾。”
往谷场去的路上，风里带着新谷的香。王老汉正指挥着后生们翻晒荞麦，看见铭七，远远就扯开嗓子喊：“大人！快来尝尝我家新蒸的荞麦糕！”
竹篮里的酸梅汤刚递过去，就被王老汉塞回来一块温热的糕，粗粮的糙香混着淡淡的甜，在舌尖化开。“前几日您说爱吃甜，我让老婆子加了些蜜饯碎，”王老汉搓着手笑，“您要是不嫌弃，往后我天天给您带一块。”
铭七咬着糕点头，鸣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看见谷场边的草垛上落着只麻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帕子——上面绣着只灰扑扑的小雀，站在稻穗上啄米，正是他前日见着这场景时绣的。“这个给您家小孙子吧，他上次说想要只‘会站在帕子上的鸟’。”
王老汉接过来，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捏着帕子时却轻得像捧着羽毛：“这孩子，前儿还跟我念叨呢，说大人绣的蝴蝶会飞，定也能绣出会啄米的鸟。”
日头偏西时，铭七提着空竹篮往回走，竹篮底还沾着荞麦糕的碎屑。路过杂货铺，李掌柜的小女儿正趴在柜台上描花样，见了他，举着张画纸跑出来：“大人！您看我画的蝴蝶，是不是比您绣的还好看？”
画上的蝴蝶翅膀歪歪扭扭，却用了最鲜亮的红颜料，像团跳动的火苗。铭七蹲下身，从竹篮侧袋里拿出支新磨的石绿颜料：“下次给蝴蝶翅膀加点这个颜色，像沾了露水，会更灵动些。”
小姑娘立刻把颜料抱在怀里，又从柜台下拖出个陶罐：“娘说这个给您，是新收的酸梅，让您熬汤时加几颗，比去年的更酸些，解腻。”
回到宫里时，暮色己经漫进朱红的宫墙。徐骁正坐在廊下等他，手里拿着本书，风掀起书页，吹起他衣袍的一角。见铭七进来，他合上书起身：“今日回来得晚了些。”
“孩子们缠着要学绣帕子，耽搁了会儿。”铭七把竹篮递给他，里面装着荞麦糕、酸梅、还有小姑娘塞的半块麦芽糖，“您尝尝这个，王老汉家的荞麦糕，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对胃口。”
徐骁拿起一块，却先递到他嘴边：“你先吃。”
两人并肩坐在廊下，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宫人们收拾庭院的扫地声，近处有秋虫在草丛里低鸣。铭七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块帕子，上面绣着两只小雀，一只是灰的，一只是白的，正并排站在梅枝上，尾巴挨着尾巴。
“这个给您，”他把帕子放在徐骁手里，“今日见着两只麻雀落在草垛上，就想着绣下来。”
徐骁捏着帕子，指尖划过那细密的针脚，忽然笑了：“前日给李德全的那只交颈鸟，针脚可比这个疏多了。”
铭七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抢：“谁说给李德全的……”
手却被徐骁握住，他的掌心带着些凉意，却把铭七的手焐得暖暖的。“明日我陪你去送汤，”徐骁说，“听说王老汉的荞麦磨了新面，我想去讨些，给你做荞麦面吃。”
铭七抬头看他，见他眼底盛着夕阳的光，像落了满地的金，心里忽然软软的。他知道，往后的每个秋天，都会有酸梅汤的清冽，有帕子上的针脚，有田埂上的笑语，还有身边这个人——这些寻常的日子，就像此刻廊下的风，带着桂花的甜，轻轻拂过，暖得人心头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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